tantum religio potuit suadere malorum
Trans. “To such depths of evil has religion been able to drive men.”
or “So great the evil religion has aroused.”
ーLucretius, De Rerum Natura (物性論) , Book I, 101.
中譯：「宗教能叫人爲惡有如斯之大者。」
“The belief in a supernatural source of evil is not necessary; men alone are quite capable of every wickedness.” ― Joseph Conrad, Under Western Eyes
中譯：「相信邪惡源自超自然現象是沒有意義的，人類本身便蘊涵各式各樣的惡邪。」
“Evil is unspectacular and always human,
And shares our bed and eats at our own table ….”― W.H. Auden
中譯：「邪惡並不奇特，它始終始於人性，因而它總與我們同桌共餐、同床共寢。」
極權暴政最為兇殘之處，不是身上穿著的軍裝，不是手上拿著的武器，更非頻頻策劃動輒千萬傷亡的大屠殺，而是其腐化人心的方式~ 他們不殺你，他們殺的是你心中的上帝，而弒殺之後，他們還會剝下上帝的皮囊並披在身上，讓你看到他們時，便誤信此即神蹟顯靈。如此，這些極權暴政方能順利地戕害那些擁有意志、思想與希望的人，並製造出一個個以嗜血為樂的殺人機器…
今天要來淺談已故英國傳奇導演Ken Russell的「驚世鉅作」The Devils (1971) ，中譯為「群魔」。Russell令人嘆為觀止的大膽描繪，精緻無比的場景 (由Derek Jarman所設計)，以及演員們精湛驚絕的演出…The Devils步步如實呈現政治、宗教與人心的真貌~ 看著它們是如何輕易地隨著權力的腐敗，而跟著一同腐敗，進而使自由與人權，皆瞬間化為烏有……
以下介紹必定含有大量的劇透內容，不僅如此，敘述與引用的句段可能涉及宗教、禁忌的敏感話題，因此請務必斟酌閱讀。
並且，本文將客觀並據實地引述電影與原著小說之中一些關於宗教信仰的描述，或許深具批判意味，但出發點絕不在於仇視或醜化某些特定宗教，更非變相地神化「惡魔」的概念~ 畢竟這是部嚴肅並且細膩刻畫人性的電影，出發點並非盲目的反叛與偶像破壞。我們所抨擊的，是種種濫用宗教與政治管理權責的惡行，我們所欲以探索的，終究是權力，以及它的醜姐妹，暴力。
本文將以Ken Russell的The Devil電影本身為主，並以知名影評 Mark Kermode所策劃的相關紀錄片Hell on Earth The Desecration & Resurrection of The Devils、Ken Russell的傳記紀錄片A Bit of a Devil，以及赫胥利 (Aldous Huxley，即「美麗新世界」作者) 的原著小說The Devils of Loudun為主要參考資料。並且，這次我將不做太多的個人感想與聯想(這就跟其他篇文章差很多了)，希望據實地彙整觀影紀錄……依此為閱讀原著小說來做準備。好，開始吧，Allons-y! 累次狗!
(內文校訂中)
I. Of the Devils
Ken Russell的The Devils改編自赫胥利1952年的歷史紀實小說The Devils of Loudun (盧丹的惡魔)，以及1961年John Whiting為此小說所撰的舞台劇劇本The Devils (play)。故事描述1634年於法國市鎮盧丹所發生的一椿神父焚刑事件。此事件為西方歷史之中所記載的首次政教串通陰謀，並且其發展過程不但內幕重重，更頻頻反映皇室腐敗、宗教狂熱，以及人性墮落相互之間的連鎖效應，與終將導致的慘痛後果。
十七世紀路易十三在位期間，其愛臣黎胥留(Cardinal Richelieu，天主教樞機)於1624年開始擔任首相之職。為期18年期間， 黎胥留實施各種不人道的專制手段與鎮壓暴行，成功為路易十三鞏固其無上的霸權。
電影一開始，路易十三以華麗的姿態登場，在舞台上化身為「維納斯的誕生」，悠然自如地沉浸於「嬉」與「戲」的表象之中。黎胥留隨後藉機向路易十三獻上「法蘭西的新生」的計謀~ 為了讓法蘭西自由，便得讓法蘭西的自身自由…
事實上，黎胥留所盤算的只是權力的無限擴張：為了全面掌控整個國家，並為杜止新教(Protestants)的崛起，黎胥留認為地方自治的功能理應大幅削弱，因此各城鎮的防禦工事及相關設施，必得全面拆除。昏庸的路易十三毫不考慮便同意了這項政策…但後來又補述「盧丹必須排除在外」，因為”君無戲言”：最近逝去的盧丹總督，曾經獲得路易十三的親口誓言，表示無論如何絕對不會毀害盧丹的城池。因此，當Laubardemont男爵奉令來至盧丹拆除堡壘，便遇上總督代理Urbain Grandier神父帶著地方的軍隊前來制止。氣勢凌人的Grandier，更警告Laubardemont休想忏逆路易十三的口諭，盧丹因而暫時免於黎胥留這項惡法的侵害。
Urbain Grandier：“Every time there’s a so-called nationalist revival, it means one thing, somebody is trying to seize control of the entire country. The significance of our walls is that we are self-governing! Richelieu hates this. He deceives the King. Ignorant and crafty provincials like us cannot see beyond the city walls. And so they are ordered to be torn down. When a man is intent on power, as Richelieu is, he can justify his actions with absurdities. With our walls gone, we shall be defenceless, at the mercy of any enemy, as weak and as helpless as a country village. And with the security of our independence gone, our freedoms would go, too.”
無奈的Laubardemont回頭向黎胥留稟報，黎胥留的考量則盡是盧丹的軍事地理位置~ 盧丹若繼續維持自治的話，將嚴重阻礙到他掌控法國西南地區的政教勢力。於是他們便想伺機處置掉Grandier，但遲遲不知該從何下手。
而這位神父Urbain Grandier雖然堪稱盡忠職守，處處為盧丹的子民著想，偏偏他的私生活相當靡爛淫亂，更可以說他是「理直氣壯」地過著如此荒唐的生活。風流的Grandier不但令鎮上的女人紛紛為他瘋狂，甚至還對另一神父Canon Mignon的貴族表親Philippe(Trincant之女)始亂終棄。然而，因為疫疾肆虐而痛失雙親的Madeleine De Brou，在最絕望無助之刻突獲Grandier的溫暖支持，兩人因此萌生愛意，並以簡單的儀式私訂終生，結束了Grandier以往那般浪放的生活…
不料…鎮上的烏蘇拉會修女Jeanne des Anges，雖然只是隔著鐵窗見過Grandier一面，竟就為其傾迷至瘋狂著魔的地步。天生脊椎畸形的Jeanne，從此成天沉溺於對Grandier的性幻想之中，還偷偷地自慰，甚至還會自虐。並且，在修道院如此封閉的環境之中，她的瘋狂行逕正一丁一點地影響著其他的修女…
終於，Jeanne以書信正式邀請Grandier為其告解，並天天痴痴等待”夢中情人”的到來。奈何等待期間她從其他修女的謠言與戲仿之中，得知了Grandier與Madeleine結婚的消息。這令Jeanne的瘋狂行逕驟然變得更為失控脫序。終於盼來了告解的日期，來的卻是神父Canon Mignon! 瘋言瘋語的Jeanne，半幻想半捏造地告訴了Mignon句句極具報復性的指控，讓Mignon以為Grandier對她佔盡了便宜…以一種”不甚真實”的方式來得逞。
同時，Mignon得知Philippe懷了Grandier的孩子，Laubardemont男爵這時也正好來到Philippe家中作客。從談論中得知，他們雖皆對瘋癲的Jeanne不予置評，但來診斷Philippe身孕的兩位密醫卻不斷在一旁加油添醋，於是Laubardemont便趁勢構想出以「惡魔附身」的指控來誣害Grandier ~ Graindier就是惡魔的使者，他會利用邪惡的力量來幻惑人心，而修女們就是受害者。Laubardemont希望能夠透過這一計謀來拔掉Grandier的總督代理權，拆掉盧丹的城池堡壘。
於是，Laubardemont請來了一位名叫Barre的驅魔神父，這位”變鬼變怪”(台)的高手Barre，與密醫們合作演出了一場極盡荒謬又摸朔迷離的驅魔大會。一開始Jeanne的證詞充滿太多滑稽可笑的妄言，根本無法令公眾所信服，於是Barre與密醫便將其”專業技能” 以及 “被賦于的權責” 提升至最大極限~ 他們以各種毫無章法可言的怪誕儀式，還有侵入式的醫療器材，反覆檢驗Jeanne的身體(下體)，為她行使所謂的”驅魔療程”。受苦的Jeanne不斷反抗，其他在場的修女，更隨著Jeanne的痛苦呻吟，而產生歇斯底里似的共鳴。這段檢驗實質上就是一場拷問酷刑，讓倍受折磨的Jeanne承認Grandier就是惡魔的化身。
接下來Laubardemont與Barre再以死刑脅迫，讓驚慌失措的修女們在理智盡失之餘，全然信服於Barre的各種指示~那些他口中的「神啟」與「救贖」。修女們開始體驗一陣陣混亂失控的狂喜，一個接著一個裸身狂奔嬉戲，身體作出各種奇怪的姿勢，跳著各種詭譎的舞步。就此，她們與Barre及密醫們一同深陷於真幻不明的戲謔情境之中~ 不斷”驅魔”，不斷”檢驗”，不斷誦唸經文，最後連Mignon也跟著起舞，以各種相當”邪門”的形式，一同解放長期被壓抑曲解的性慾。
此刻喬裝的路易十三到訪，給了Barre一個假的「聖髑」(relic)，這些瘋掉的修女與神父們因假聖髑而自認得到感召與淨化，所以他們所營造的假象馬上就被路易十三給拆穿了。但路易十三也只是來鬧的，他根本不管是非對錯，揭穿神父修女們的鬧劇之後，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是真是假已不再重要…這時這場”派對”才真正來到最高潮，不但以「群魔亂舞」來形容甚是貼切，更可以「邪淫大會」來命名。這群人甚至開始以性宣洩的形式，一同來褻瀆耶穌神像，令宗教狂喜沸騰至全然脫序的狀態，並直至人性盡失的地步。修女神父們還攜同旁觀的群眾與官員一起享受這場誇張怪誕的雜交狂歡派對…直到Grandier的到來。
就在Grandier直言不諱地大聲譴責這群人的劣行，被洗腦的Jeanne在(同樣神智不清的)Barre的指示之下，開始瘋狂叫罵，口出狂言地指稱Grandier就是惡魔的化身。而在場的群眾，在經歷一場”盛宴”之後，是非對錯的判斷力已全然盡失，因此也全都信服於Jeanne的指控了…很可怕的渲染力。Grandier隨即被抓去做了許多毫無根據的奇怪檢驗，檢查他是否就是惡魔的化身。
看著Grandier被逮捕的Jeanne懊悔不已，試圖上吊自殺並向Mignon與Barre認錯，但他們皆已深陷於自己編織的謊言中太深，便繼續對Jeanne實施更多的”驅魔儀式”…
Urbain Grandier：” But the Devil has spoken! And to doubt his word is sacrilege. You have totally perverted Christ’s own teaching. This new doctrine, Laubardemont’s new doctrine, Barre’s new doctrine, especially invented for this occasion, is the work of men who are not concerned with fact or with law or with theology…but a political experiment to show how the will of one man can be pushed into destroying not only one man or one city but one nation!”
Grandier被拱上天主教的公審大會(圖上，有沒有覺得很像三K黨的裝扮!?)，Laubardemont以各種不實的指控與捏造出來的證物來誣害Grandier。Grandier被定罪後，這幫黑官再以嚴刑拷問，逼他簽下讓渡自治權的條約，但是Grandier絕不妥協。悲慘的Grandier，最後就這樣被送上刑場，並且活活被燒死。
Grandier在火中將近斷氣的一刻，炸藥被點燃，盧丹的城牆堡壘被炸毀，這時激昂地觀看火刑的群眾們才驚覺不對，但一切皆已太遲……
Urbain Grandier：“Don’t look at me! Look at your city!
If your city is destroyed, your freedom is destroyed also…
If you would remain free men, fight. Fight them or become their slaves.”
(簡譯) 看看你們! 看看你們的城市!
如果你們的城市被毀掉，你們的自由也會被毀掉。
如果你們仍是自由身，反抗，否則就會成為他們的奴隸。
故事就先說到這裏啦……
II. By the Devils
“Reality is a dirty word for me, I know it isn’t for most people, but I am not interested. There’s too much of it about.” ー Ken Russell
這段我們就先來輕鬆聊聊相關花絮吧! 印象中的Ken Russell是位十分獨特，十分性格、反骨又極具遠見的電影導演。那其實筆者對他的認識並不多，並且最近才得知他就是名模Twiggy歌舞電影的導演。然而Ken Russell的電影之中，最早看過並且印象最深的就是The Who樂團的搖滾歌劇電影Tommy (1975)。 Tommy是高三時看的了，其中最難忘的scene，絕對是Elton John獻唱”Pinball Wizard“那一段；聽說Pinball Wizard的概念是源自Keith Moon，個人覺得在舞台上玩音樂+打彈珠的情景真是太有趣啦!! 兩天前再找到片源來看，覺得…還是聽專輯就好，電影算是活潑中帶有混亂零碎，且有些橋段的陳述也甚為過時了，與驚世經典The Devils相距甚遠哦!
Elton John的造型超棒的啦! That deaf, dumb and blind kid Sure plays a mean pinball!
並且飾演Urbain Grandier神父的演員Oliver Reed，原來就是”Tommy的阿爸”啦! (見上圖右；其實是繼父) 最近查詢Oliver Reed的相關報導時，才知他跟The Who的鼓手Keith Moon是好麻吉(見下圖)，哎哎好不意外啊! 這兩位根本是酒國天堂的龍兄虎弟，一樣都是惡名昭彰的troublemakers。唉唉，至少Reed有幸活得比Moon久一點啦! keith Moon真的是走得太早了。
回到The Devils~ Urbain Grandier這角色肯定是Oliver Reed的生涯代表作之一。一開始Grandier只是個自大妄為、玩世不恭的浪子，後來他站出來保護整個城市的人民，接下來便被強權誣陷，又被各種酷刑嚴拷得不成人形，但他還是不屈不撓，最後就在尚能守住一絲廉價的信念之下，絕望地壯烈犧牲。並且在不同的女性眼中、心中、幻想之中，他又會呈現不同的樣貌。看完電影之後，真的無法想像除了Oliver Reed以外還有誰能夠飾演這個角色…但好演員多的是啊! 所以有些應該可以演…演個五分鐘吧!
在The Devils之中，Reed可把他那種爆發力十足的演技發揮至極限中的極限了! 聽說飾演此角時，Reed正逢演藝生涯的巔峰，並且Grandier角色的呈現，也映現了甚多他的個人特質呢! 覺得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可以在如此高張力的情境之下，一口氣把台詞全用”吼”的講完，而且字字句句都吼得如此清晰洪亮 (以為在唱”Sure plays a mean pinball!”嗎? 哈哈)。相較之下今日的好萊塢一線男生仍是匠氣十足啊! 但若叫Oliver Reed來當我的小學班導師的話，我會轉學XDDD 太兇了啦!
圖左，赫胥利原著小說中所附的Grandier肖像；圖右The Devils電影中飾演Grandier的Oliver Reed。這選角真的是天降神蹟啊…
Vanessa Redgrave所詮釋的Jeanne des Anges也十分搶眼。透過她這個角色，你更能確切地明白所謂的「邪惡」是如何透過腐敗、形式化的的宗教制度來傳染，又會如何透過狂熱與迷失，以及犯濫、殘暴的政權來實現。雖然Jeanne在片中有點淪落為「工具人」的功能，她被虐的過程，也如實表達出當時社會風氣的仇女心態，但導演就是有那個膽識，他敢呈現出女性性壓抑的醜態與瘋狂，個人認為這也是此片成功之處。
此片還有另一關鍵角色，就是飾演驅魔神父Barre的Michael Gothard。如果您是007系列的影迷的話，或許在羅傑摩爾的最高機密(For Your Eyes Only)之中看過他。這個角色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他的騙術，而是他那平凡到毫無特色的”正常人”形象。不就一個單純的書呆子眼鏡男嗎? 感覺像是個固定去唱片行挖Sonic Youth、Touch and Go與4AD廠牌的專輯的斯文文青大學生 (你在說你學長吧)。但他的心態、他的錯亂程度，以及他”著魔”於空洞虛無的儀式之中時，那種激動得說話口沫橫飛，不斷煽動群眾的偏執意念，愈想愈恐怖。仔細回想，Barre其實不太在乎Laubardemont或黎胥留的政治意圖，他就是想要那種亢奮感，就是想沉溺在是非不明的假神蹟之中…就是想要獨奪那種掌握人心的優越感…
除了演員的精湛演出之外，The Devils另一令人讚賞之處，便是其場景設計。場景有靈魂，會說話，它帶著路易十三出場，它與Jeanne一同發瘋，又隨著Grandier逝去…它們時而華麗，時而頹廢，時而莊嚴，時而彌漫著死神的吐息…
The Devils的場景由當年年僅28歲的德瑞克．賈曼～Derek Jarman所設計，並且設計的根據多以原著小說之中的敘述為主，例如修道院的簡約造景及純白磁磚，就是根據赫胥利書中一段相當駭人的描述所打造的：
“And now, after months of this inward struggle, she was in the hands of the egregious M. Barré. The phantasy of a downward self-transcendence had been transformed into the brute fact of his actually treating her as something less than human—as some queer kind of animal, to be exhibited to the rabble like a performing ape, as a less than personal creature fit only to be bawled at, manipulated, sent by reiterated suggestion into fits and finally subjected, against what remained of her will and in spite of the remnants of her modesty, to the outrage of a forcible colonic irrigation. Barré had treated her to an experience that was the equivalent, more or less, of a rape in a public lavatory” ーAldous Huxley, The Devils of Loudun, Chapter 3.
讀了上述這段描述之後，深感…嗯嗯，可能原著小說的尺度比電影還要大許多哦!
同時，在Ken Russell的指示之下，Derek Jarman還以Fritz Lang的「大都會」為範本，設計出片中甚多的關鍵場景，理由是導演希望讓電影看起來有些特異的未來感，而非只是另一部陳腔濫調的十七世紀古裝劇。
“Derek Jarman‘s sets are modeled on the sets of Fritz Lang‘s Metropolis (1927). Ken Russell wanted to avoid the clichéd look of period films and insisted on anachronistic, even futuristic, design. Russell’s guidance to Jarman was that it should echo the ‘rape in a public toilet’ line from the Huxley novel that inspired the film.” (來自IMDB的介紹)
空間格局的新穎、俐落，以及色彩的運用…其實皆富涵Jarman獨特的視覺美學。並且路易十三出場的服裝造型，以及中央廣場的造景，果真與「大都會」甚有呼應啊!
The Devils片場的Jarman (圖像截自紀錄片Hell on Earth The Desecration & Resurrection of The Devils)
III. For The Devils
最後，從觀眾的角度來說，縱然本片富含較為聳動、殘忍的畫面 ~就連不信奉天主教/基督教的筆者我，看到耶穌肖像被那群人糟蹋時，就其傳達的意涵來說，也頗感心寒，並有點作噁…覺得，人真的是很可怕，如同「黑暗之心」作者 Joseph Conrad所言~ 其實人性本身就是邪惡的根源了。 但無論如何，這其實是一部關於堅持信念、維護個人信仰的電影，它甚至也可以說是一部依崇於天主教教義的電影，只是它以「寫實」的角度，點出宗教制度的各種弊端：
故事中的黎胥留擁有連國王也信服的宗教勢力，於是這股勢力外溢成為軍事政治力量。然而天主教作為國教，定奪了社會體制、人文風土、道德思想的各項環節，因此天使、惡魔、善惡、好壞的概念，皆由其教義所定奪。如此的剖析，也使我們清楚明白”宗教信仰”以及”教會體制”的極大差異： ∵信仰啟發人心，官僚腐化社會體制，∴信仰不得官僚化，信仰的詮釋不得受控於宗教體制，宗教不得政治化，政治不得宗教化。在原著小說之中，赫胥利亦引用了盧克萊修的格言”tantum religio potuit suadere malorum”，意即「宗教能叫人爲惡有如斯之大者」~ 只須宗教(體制)本身，便可召喚來極大的惡邪…
奈何The Devil這樣的一部電影，如此強烈地批判宗教制度與腐敗政權，不但不容易咀嚼，更對於思維趨於表面形式的大眾而言甚是荒唐可笑，因為他們感官使然的厭惡感，竟總是遠勝於是非對錯的判斷…就像片中那些被Barre所煽動的群眾一般，實為諷刺。
除了教會與義大利政府的強力抵制以外，根據紀錄片與相關資料的記載，影評 Alexander Walker以及Roger Ebert皆十分厭惡這部片。然而像是導演Guillermo Del Toro與Alex Cox 則皆大力推崇此片的各項成就，並且此片也在發行當年贏得威尼斯影展的最佳外語片，可見評價有多兩極化。筆者我是相當認同The Devils所傳達的意念，並且佩服整部電影的精緻度與前瞻性，卻也多少能夠理解大眾對於此片的抗拒感。關於The Devils所造成的爭議與迴響，可參考下列紀錄片以及Guillermo Del Toro訪談的詳細介紹：
所以呢! 如果讀者您有志成為電影導演，或從事電影、藝術相關的研究的話，那麼此片不容錯過。如果是Derek Jarman迷的話，絕對必看。那如果說，您像我一樣對於赫胥利的著作較有興趣，那此片都算極有參考價值，不過原著所揭露的人性黑暗面，恐怕比電影的那些聳動畫面還可怕。
假如您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基督徒，甚至是神職人員的話，個人認為毋須先糾結於各種宗教意象的解讀，也得避免被趨於形式的先入為主觀念所蒙蔽~ 此片可不是Rolling Stone的Sympathy for the Devil那般”搖滾”的層次，也非依附於Aleister Crowley那種次文化的格局，更不像某些含血噴人的影評所述的如此低劣，然而詳細刻畫神學精神的電影，固然還有更好的作品。The Devils的核心意念終究還是Grandier這位虔誠天主教徒的經歷，並且此片所欲以呈現的寓意，是任何宗教信仰的最大阻礙，最大的試煉：人心之惡，權欲之惡~ 那一丁點也能引發毀滅的執迷，那無法根除的盲目，那無所不在的惡邪。
一眛地抨擊任何醜化宗教的符號意象，確實有助於鞏固宗教體制本身，但那只會連同最為腐敗的根源，以及最為膚淺的表象一同鞏固，最後只會使宗教淪落為邪教的運行模行。若要汰除劣根，便得勇於探悉異於凡常的觀維，也得站在各種角度來剖析，例如質疑政治的力介入、思考宗教信徒的盲從習性，觀察社會亂象的起因，回溯地方歷史的變遷…等等。
最重要的是，上述這些認知與省悟之所以必要，是因為它們能為信徒們揭穿那披著上帝皮囊的惡魔，以免珍貴的信仰與自由繼續被無窮邪惡所吞噬。而Ken Russell的這部電影，或是Huxley的這部歷史紀實小說，皆旨在提示你我：千百年來我們一直找錯人了! 那狡猾的惡魔依然猖狂，它潛伏於群眾之中，它說著我們的語言，過著我們的生活，並且它不時提供錯誤的指示，讓我們誤以為惡魔另有其人，讓我們一直殺錯人。當然，它早就收編了我們的宗教，蠱惑了我們的心智，扭曲了我們的信念…讓我們屢屢體驗沒有惡魔的著魔，沒有上帝的神蹟，讓我們僅能依憑空泛的教條與制度，來推衍出各種趨於型式的和善表象、道德價值觀，以及正義感。
於是那顆顆腐化的心，將一再一再地被傳承下去…從17世紀的奴隸與冤囚，到今日個個握有公民權與投票權的群眾… 盧丹的惡魔啊! 你接下來又要剝下哪位革命領袖的皮囊? 焚燒哪位民主鬥士的血肉? 你還要騙多少窮困老百姓? 你啃的肉吸的血還不夠嗎? 接下來你又要收買哪些大財團，好來操縱國會與選舉呢?
如果要巧妙地揭穿你的話，我又不得不披上個什麼皮囊呢?
“‘The Devils’ is a harsh film, but it’s a harsh subject. I wish the people who were horrified and appalled by it had read the book, because the facts are more horrible than anything in the film.”
ーKen Russell
“The world’ is man’s experience as it appears to, and is moulded by, his ego. It is that less abundant life, which is lived according to the dictates of the insulated self. It is nature denatured by the distorting spectacles of our appetites and revulsions. It is the finite divorced from the Eternal. It is multiplicity in isolation from its non-dual Ground. It is time apprehended as one damned thing after another. It is a system of verbal categories taking the place of the fathomlessly beautiful and mysterious particulars which constitute reality. It is a notion labelled ‘God’. It is the Universe equated with the words of our utilitarian vocabulary.”
― Aldous Huxley, The Devils of Loudun
(完)
附錄：購書證明~
看Huxley的原文書要有心理準備，建議先從最下面的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中譯版開始再說。翻閱Point Counter Point(針鋒相對) 令人立馬明白為什麼赫胥利近視度數這麼深XDDDD 好大一本…噓…PCP原文書不要買照片裏的版本(排版印刷很不okay)，去找8~90年代發行的二手×精裝版的。最上面這本盧丹的惡魔就很不錯了，品質價格皆很實惠 (呵呵感謝華氏451的消防隊員友情客串)。
更多資訊與引用來源，請按我展開
圖像來源：Google & Tumblr搜圖，電子書內頁
電影資訊：
The Devils (中譯：群魔)
dir. Ken Russell ;
based on The Devils of Loudun by Aldous Huxley & The Devils by John Whiting
http://www.imdb.com/title/tt0066993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Devils_(film)
http://www.rottentomatoes.com/m/los_demonios
參考書籍：
The Devils of Loudun
Author: Aldous Huxley (1894-1963) Publisher: Harper Collins (2009)
ISBN: 9780061724916 ISBN 10: 0061724912
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Devils_of_Loudun
https://www.harpercollins.com/books/9780061724916/The_Devils_of_Loudun/index.aspx?WT.mc_id=POSTS_HarperAcademicBlog_092608
培根論文選:改變世界的經典–古典經驗論(電子書)
作者：Francis Bacon 法蘭西斯．培根 出版： 谷月社, 2015
https://books.google.com.tw/books?id=xWJ3CgAAQBAJ&dq=
https://en.wikipedia.org/wiki/Francis_Bacon
http://quod.lib.umich.edu/e/eebo/A28200.0001.001/1:7?rgn=div1;view=fulltext
拉丁文句段 “tantum religio potuit suadere malorum” 中文翻譯即源自此書：詩人盧克萊修見阿加曼木儂忍心以其女為犧牲，遂嘆曰：「宗教能叫人為惡有如斯之大者」。原文為：Lucretius the poet, when he beheld the act of Agamemnon, that could endure the sacrificing of his own daughter, exclaimed; tantum religio potuit suadere malorum.另一段”So great the evil religion has aroused.” 的英譯則來自Huxley的The Devils of Loudun第六章註解3。
參考資料(重要)：
http://www.imdb.com/title/tt0066993/trivia?tab=qt&ref_=tt_trv_qu
https://en.wikipedia.org/wiki/Under_Western_Eyes
http://www.fadedpage.com/showbook.php?pid=20150909
https://en.wiktionary.org/wiki/tantum_religio_potuit_suadere_malorum
https://en.wikipedia.org/wiki/Derek_Jarman
https://zh.wikipedia.org/wiki/奥尔德斯·赫胥黎
https://en.wikipedia.org/wiki/Lucretius
延伸閱讀：
同流之惡 (貝托魯奇「同流者」電影筆記)
暴行語法學 THE SYNTAX OF ENORMITY (伊藤計畫「虐殺計畫」閱讀筆記)
In a Garden of Forking Paths (探訪波赫士的書寫迷宮)
虛無的無盡山巒 (林權澤 「曼陀羅」電影筆記)
'Round about midnight...in a perfect worl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