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法前之門。
我一個鄉巴佬終於來到法前之門。大門敞開,往門裏一看…
不過門前佇有一位看門員。他擋住我向前再走一步。
「許可証明。」
我搖了搖頭。
「沒有許可,禁止通行。」
「一定要許可嗎? 沒有別的辦法嗎?」
「有。但現階段恐怕不行。」
那就走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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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硬闖就闖吧! 但可別說我沒事先警告過你:我權力很大的,而且我還是這裏最小的看門而已。你進去後還會有一扇又一扇的門,還有一個比一個更強的看門員,他們有些人掌握的權勢之大…是無法想像的…」
這我完全沒想到。我以為法之門為人人敞開。是啊它一向是門戶大開的這點沒錯,但誰知道…門前竟安排了個看門員!? 而且門後還有門,門後的門的後面還有另一個門!?
而且瞧瞧看門員這模樣~衣冠楚楚,道貌岸然。顯然他不是在跟我開玩笑的,顯然我也不能跟他開什麼玩笑。
就暫時在門外一旁歇著吧,坐等時機。
時機。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我與看門員時有交談,談談家鄉的事,談談生活的事。他偶爾還蠻健談的。
但每到問他有沒有入門的可能性,卻都被一概回絕:
「還不行。」
我也不是省油的燈,能拿來賄賂的都拿了,他也照單全收,但他每次回應始終都是:
「我接受只是為了讓你覺得你已經無計可施。」
一年又一年過去,我每天看著看門員,看門員每天看著我。
看到我都忘了還有其他的門與其他看門員的存在。
看到我連他身上的跳蚤都熟得很,我連他身上的跳蚤都苦求拜託過。
但是我已經老了,真的老了。
垂老的身體使我無法再支撐下去。
視線逐漸模糊,只見光闇交綜…眼前的大門更加寬大,通道更加狹長…
時間差不多了…
「有件事多年來一直想問你,但我等到現在才問,因為現在才是問你的時候…唉……」
「什麼問題? 你說…你快說啊!」
「法,大家都無比嚮往,但為何這麼多年來,法前之門只有我跟你兩人? 其他人呢?
那許許多多崇向於法的人們呢?那些苦苦追求法的人們呢? 一個都沒來啊! 」
看門員聽了後隨即泛起一抹笑靨。
而你,可能已經猜到了看門員接下來要說什麼。
可能你也經歷過了所以知道
不…你應該還正在經歷之中,正在半路上…即將抵達…
或者,
你曾經聽說過……
洞,斷層之洞。
我也是在電視上看到的。
上次的大地震造成嚴重走山,走山更使得斷層外露,綿延數公里。
但外露的斷層…看來相當不尋常。相當詭異。
相當吸引人。
對這一帶山勢也算熟門熟路的我,有天來到了斷層所在之處。
看來我不是唯一的…朝聖者。
「自從在電視上看到斷層的照片,就莫名覺得忐忑不安…心中總是有股感覺…告訴我…」
我得親自來看看。
「你有看到嗎? 電視播出時。」與我同行上山的一位女子問道。
「洞窟? 有啊,很多…」
「不,不是。不只是洞窟。我還看到…看到了…」
她說她看到了”她自己”。
什麼意思?
她繼續解釋。
「我看到了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洞,身高、體型、髮形…全都一模一樣…」
她說她看到了專屬於她的洞。
來到了斷層所在之處,只見一片山壁上佈滿了一座座形狀如同人形一般的洞窟。這些洞窟不僅大小恰如人身剪影,形狀還有手、腳、頭等等具體的部位,並且就如剛那位女子所言,連人的頭型、髮型、手型、身材比例等等都約略看得出來…各種身材體型都有。
它們真就像人影一樣。
但走向前往內看,確實是洞窟,洞內是深不見底的隧道。
一旁的工程師使用探測器伸入洞內,但已至好一段長度卻仍不見盡頭,亦不見其他事物。他們唯能粗估這些洞是照著地形一直往山裏平緩地延伸。
站在洞外伸手輕觸內壁,感覺到了層層皺褶凹痕,肉眼也隱約看得出凹痕的紋路一褶一褶往前演進。明明是相當堅硬甚至古老的岩層,怎能雕刻出如此細膩、工整的皺褶層次!? 正在當地勘察的考古學家說法則是…
「無法想像這些洞窟是自然形成的,它們應該來自古代的文明,由人工慢慢挖鑿而成的。」
然而就在此時,我身旁一位男子突然脫光身子,走向了一個洞窟。
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洞窟。
就像拼圖一樣,他雙手微微伸起,雙腳微微張開,合了上去…跟那個洞。
後面有人想抓住他但遲了一步。就這樣我們看著他陷入那個洞。
速度很快,男子一下子就消失在洞中深淵。
半天之後,男子沒有出來。再用探測器探也毫無發現。
天黑後我與女子搭了個簡便的帳蓬,與許許多多勘察者與朝聖者一同於山壁旁的坡地上歇息。
當晚,我做了一個怪夢。
我夢到人在遠古時代,有位軍官帶我參觀一座大刑場。
「做得真是精緻不是嗎?」
只見犯人一個個隨著官兵的鞭打而前進,腳鐐上的鍊條隨而發出惱人的鏗鏘聲。
接下來犯人們被安排步入一個個人形大小的洞窟。洞壁由一環又一環的細小凹糟構成,這些削出來的凹糟具有特別的角度,使得人身陷在其中時只能向前蠕動,向後便會卡住動彈不得。
但漸漸地,當犯人繼續向前走時,就會……
醒來後天已破曉。與我同行的女子消失了,或許她先起床了吧!?
不,有種不祥的預感。那個夢。
我到處找她都找不到人。
這時望向山壁,卻見一個個的人正在爬入洞窟。
場景相當駭人。
我一點也不敢靠近…直到無意中看到了
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洞…
完全…跟我…長得一模一樣……
「做得真是精緻不是嗎?」
旅者,來到流放地。
「這是一個奇特的裝置。」
軍官正在向我展示他眼中的這般巧奪天工。
他更稱之為是刑場上的奇蹟法器,絕頂發明。
看來所謂人類的文明…
還有總是與其相隨的一絲反人性,
一片荒謬、殘暴與血腥…
就算再讀幾萬卷書、再行幾萬哩路,
也都沒能放過我。
「做得真是精緻不是嗎?」軍官問著我,但他頭沒往我這兒轉。
「嗯。」
我輕聲回應,縱然明知他這問題並不是在徵詢我的意見,而是為了表達一種情感滿溢…卻又拘謹矜持的…興嘆。
那是一座刑具。大小符合人身尺寸。刑具由木材、鐵器與玻璃所構成。
身為資深的旅者,必須說…這東西具有一股熟悉感……熟悉得陌生
軍官管它叫做「裝置」,說得好像這流放島上除此之外毫無其他裝置存在一般。
裝置分有三個部份,根據軍官所言,最下端的基座稱之為「床」,是為犯人躺趴之處,床以棉料與木頭構成並且兩端設有小溝道,床上一層棉氈是用來吸血的,溝道用來放血。中間的部份名為「耙」。耙的大小與床對應,為一可升可降的平台,台面由玻璃製成,因此可見玻璃針台裏整齊插滿針剌,一排排確實如似耙子一般,並且針海整體恰似人形的圖紋,仔細看每隻長針旁邊皆附隨一隻短針,長針負責穿剌,短針則噴出清水,用來洗血。最上面的則是「設計端」,乍看是個容器般的形體,與「床」大小差不多,容器內裝有許多齒輪。經軍官的解釋,設計端是為繪圖機具,更是負責操作耙的中控系統…
這時一旁的犯人竟也湊過來裝置旁東張西望的,看他明明都上了腳鐐與鎖鍊竟沒影響到跑動,甚至還蹦蹦跳跳的。更甚的是,他還整個人都快貼在玻璃耙台上了,著魔般地目不轉睛直盯那片針海。軍官一陣斥喝:「別讓他過來!」一位小兵趕緊前來將犯人帶至後方。
「我們不能讓他干擾到裝置的運作,以防造成器材的損壞。」軍官如此向我解釋。
「至於設計端,則由判書來掌握。」他從手上一只精緻的皮製公文夾中抽出一疊紙張,看起來像是藍圖一般的東西。「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能讓你碰這些,它們相當珍貴。這些都是老司令官的發明,而老司令的偉業,就是我最珍貴的寶物。」
接下來軍官將其中一張紙攤開亮給我看。「你就這樣看,手不要過來。」
我只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細小線段,像是文字又像是在畫迷宮一樣,而且線與線之間貼得很近根本都快融在一塊了! 這些說是字,倒不如說是不知重覆寫了幾層的字,而說模糊,倒不如說是太多細節太過清楚……
「唸出來!」
「不。我沒辦法。」
「很清楚的,你唸得出來。」
「很複雜,我看不懂。」
「沒錯。因為這可不是小朋友的鬼畫符。要解讀它,需要的是時間與苦力。所以這都不能太過精簡容易,畢竟…平均時間需達12小時之久,一下子就把犯人弄死了可不行。而且12小時的過程裏,要到第6個小時才會進入高潮,所以判書語碼必須多加額外筆畫,多一些蜿蜒曲折的花體拉絲,才不會一下子就寫完。事實上符碼主幹頂多只是足以環繞身軀一圈的語段,剩餘的皮膚便留給這些綴飾花邊去填補。天啊你能不敬佩這裝置的美妙嗎? 你看看…這…」
解說到一半軍官動起身子爬上了裝置一旁的梯架,他俐落地啟動了個什麼開關,於是設計端便動了起來,而且清楚聽得見齒輪在轉動著,因為它們發出了極為惱人的尖銳聲響。而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軍官已從梯子下來站在我一旁看著裝置,表情微有失落。
但很快地他又爬上了梯子。這次他雙手都伸進了設計端裏,試著徒手做些什麼移動調整。
「你懂裝置的運作過程了嗎?接下來耙要準備“編寫”設計端所提供的判書了。當身體一面寫滿後,床的機關會啟動將身體翻面,接下來耙再把另一面寫滿。已經翻過去的一面則與棉氈貼合,好為皮膚做暫時的止血措施,以便接下來的第二次、更多次、更加深的刻寫。犯人在前六個小時生命狀況不變,只是痛不欲生。到第二小時堵嘴的氈布就可移除,因為犯人沒力哀叫了。
我們更會提供米布丁給犯人充飢,將盤子嵌裝在裝置上接近人頭的一端,讓犯人就近舔食,而沒有一個犯人,至少就我經驗看來,沒有一個會錯失覓食的機會。第六個小時之後,犯人總是安靜無聲,沒有一個不是,然後先是他們的眼神透露一絲神啟感召的受應,接下來便會整個擴散開來,直到連你都會感動到想爬入耙下與他一同肩並肩呢!
什麼都沒發生,犯人只是靜靜在”解碼“~解他身上的判決語碼,那你讀不來的他正用自己身上的傷口在解讀,這需要時間與苦力…足足六小時方能完成。而當他圓滿解碼完畢後,耙子立馬放下刀爪,剌穿他的身軀,床則負責將身軀連同血水推送至溝道裏。判決與行刑就此結束,而我們官兵們再將他速速埋葬。」
……
我只是眼睛一直看著那台裝置,耳朵聽著軍官的解說,愈聽愈無力……
而齒輪聲亦正若有節奏地…持續著。
轉頭看看剛那個犯人,他似乎很注意我與軍官的一舉一動 ,他其實是在地人聽不懂我們說話,可他始終在聽,好像要試著猜測出我們在講什麼一樣。為了轉移話題我問起關於這位犯人的事,但得到的答案…只讓我不禁再往那裝置看了一眼。
這犯人就是一個小兵,他有一天站崗時打盹,上級發現了之後用皮鞭往他臉上猛抽,可是小兵反抗了,他抓住了皮鞭尾巴不放並還反駁了一句:「把鞭子丟了不然我給你生吞活剝!」。於是他被判有罪,罪名就是不服從,而他將被刻寫於身上的字紋,是「尊敬長官」。至於犯人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嗎,軍官聽我這提問之後搖了搖頭。
「不。沒有必要。他的身體自然會學到他犯什麼罪。」
「那麼他知道他被審判了嗎?」答案亦是否定的。
「那他根本沒辦法為自己辯護。」軍官聽我說後笑了出來,再次搖搖頭。
「他沒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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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接下來當犯人被押上床後,陸續發生了點小事。床上固定四肢的綁帶斷了其中一條,接下來犯人嚇得吐了一片,弄得床台到處都是臭酸嘔吐物,這時設計端的齒輪還發出更奇怪的聲音…產生更不尋常的震動,感覺腐壞的木頭床框撐不了多久就會裂了。在一旁與我觀看的軍官不耐煩地走了上去,命令押解犯人的士兵先將犯人移開,收拾殘局。他則再爬上梯子,動手修理設計端,東轉轉西轉轉的看不懂在做什麼調整。
「這機器是很精密的,當然再精密的器材時間久了一定會有磨損。是說固定的綁帶斷了我是可以先用鐵鍊代替…說得好像鍊條和皮帶一樣輕盈!? 一樣都不會影響到手部的震幅!!? 其實事情是這樣子的…裝置的維修經費已被大幅刪減。唉想當年老司令就任時可是預算無上限,零件要什麼有什麼,真怪我當年還省著用。現在不同了,新司令就只會用盡各種手段來抨擊舊體制,要他撥款做做保養簡直比登天還難,而且等個小零件至少要十個工作天結果給的還是次級品。根本沒人在乎我在這兒做的事,是有多麼地……」
反反覆覆的埋怨,埋怨新司令的作風,埋怨官僚的效率,埋怨新司令養的交際花們在行刑前還餵犯人吃糖,埋怨自己的付出沒人能夠理解。而且…軍官發現自己手稍髒了就立馬去洗手才回來碰裝置,偏偏行刑還沒開始犯人已把刑具搞得比豬圈還亂…
說著說著,當軍官埋首於設計端時,犯人和士兵在一旁…嬉鬧了起來嗎?打成一片了!? 就這樣一個人牽著鐵鍊另一個跟著跑跳!? 後來他們還一同鬼鬼祟祟地溜到裝置床邊,蹲在一旁觀看耙面上下擺動著的針海,還有陸續不斷的…卡針。
「如今,這場你今生有幸欣賞的行刑過程,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支持者。無奈,今日就只剩下我這麼一位僅存的代表,代表這一儀式的意義性,代表老司令的理念。想當年老長官還活著時,島上到處都是他的追崇者啊,縱然做為助手一直以來我都擁有老司令的力挻,但我並沒有他那得天獨厚的…力量。以前曾經支持他、崇拜他的人民,如今竟一個個都變得低調,沉默,根本不敢向新司令表現過往曾有的熱忱與信念。但是你看看這裝置,這樣的發明,這樣的成就,就得因為新司令跟他養的女人堆還有什麼狗屁新秩序,而淪落到這等地步!? 式微!? 凋零!?」
說得甚是憤慨的軍官,接下來憶起當年的靜好歲月…
「行刑日一大早老司令就會攜伴前來刑場,而來圍觀的群眾們更是早已就座,喝采不斷。我裝置檢查完成後給個手勢表示一切就緒,軍官將領們這時候紛紛步上前來參觀裝置,裝置可被擦得晶瑩光滑,我還依照慣例在每次行刑前把部件都更新了一番。
想當年,長針還可以灌入強酸呢!
而且你知道嗎? 就在眾人面前…人山人海從廣場到山丘上一望無際…老司令親自將犯人安置上床,明明是我這種小官可勝任的事…他卻身體力行啊! 然後儀式開始!
正義即將誕生!
到了第六個小時,賢達之士我的老司令老長官,命令孩童這時前來第一排貴賓席優先觀看,而我是基於職務所便才能夠一同站在最前排的,所以我常會跟著小朋友們一起蹲著看,摟著他們的小肩膀一同見證眼前一張張受盡折磨之後突迎升華的臉龐,就這樣讓我們的臉頰浸濡在正義光輝的照耀之中~既漫長等待又稍縱即逝的光輝…何等的美妙啊!」
說得忘我的軍官,頭都栽到我肩上來了。
我不禁斜眼看視著他的那顆頭,他的那張臉,他一身潔淨無痕得不可思議的…軍服。
…熟悉得陌生的熟悉。
經過一番折騰後床面已經清理完畢,犯人又被押了過來。行刑即將開始。
「倒是你看看裝置還是可以正常運作的。我知道再多的老生常談也不能向你證明什麼,但眼前的事實就是…裝置明明好好的啊! 從床到耙到設計端,從編寫、翻身到將屍體倒入溝道之中,一切運行地流暢無缺。是啊,現在可沒成千上萬的民眾來喝采鼓掌了,想當年人可是多到還要加裝好幾道柵欄的,不然的話…會暴動的你知道嗎?」
接下來軍官試著要說服我。說服。如同他要刻在我身上一般的字語。說服。
他本來要我明日在招待高官外賓的餐會上親自勸說新司令來“復興”這台裝置。軍官想出了好多種策略套路,他更仔細分析我的身份背景,向我演練了各種情境狀況,教我如何去應對答辯。不管他的判斷對否,他的洞悉能力展現了一股相當驚人的…執著。軍官甚至要我做到最低限度的善意謊言即可,因為他認為過多的狡辯與謊言只會顯得不具正當性,並且他強調重點應落在“據實”地向新司令提出“忠懇”的諫言。但我以行程問題婉拒了他的請求。我一大早就要走了,沒打算留下來參加餐會。沒向他明說的,是我絕不認同他口中的 “真理” 以及他眼中的“事實” …或者他所經手的“審判”。而認同的締成,靠的不是說服。軍官沒打算就此作罷。
「你們司令官看過我的推薦信的,他知道我區區一個私家旅者根本沒有法律相關的專業知識,所以他不可能採信我這方面的建議。況且就我所知司令官在這島上的權力極大,他的決策絕不是我一個外地來的外行人能夠撼動的。」
「不,你可以幫我。其實我老早就推算出你的到來與這一切都是相關的! 新司令就是要利用你的觀點與意見來操弄情勢,他想假借你所象徵的文明與人權,來醜化我們老司令的傳統思想~他是要透過你的見證,來推翻掉裝置的行刑。但他沒想到的是我預先看穿了他,是我早了一步! 所以我們可以反將一軍的,只要你幫我就會成功了!你都聽我說這麼多了,應該非常清楚我是有多了解新司令,他這種玩政治搞鬥爭的人,最在乎的莫過於面子和輿論,所以,其實這都是可以操作的…」
為了讓軍官清楚明白這事不會發生,為了讓他領悟到他已無計可施,我直接告訴他:我不認同這一整個審判程序,而我不會為不認同的事物去背書,去說服提議。軍官與他的行刑裝置或許不可思議,但基本上並未為我帶來驚嚇恐懼,畢竟我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眼前這一切並不足以使我的思維理念產生任何一絲的動搖。就算是再卓越的科技,再高尚的情操美德…就算對正義抱有再多強烈的熱忱與期盼,任何形式的未審先判,我絕不認同。
「你需要我再加以解釋嗎?」
「不。我不認同你處理這案件的方式。」
軍官聽了我的回應後,沉靜了一會兒,走向了裝置…
「你可以走了。」他放了原本綁在床上的犯人。
…而接下來……
我有預感,他將要做的事。
我也有預感,將會發生什麼事。
因為…幾萬卷的書與幾萬哩的路至少可以告訴我…
無論是人是物,無論是聲是語,無論法與律,無論是信念、體制或權力…
這世界上沒有一項事物是永恆既存的,沒有什麼是完美無缺的,
更沒有什麼是絕對不會毀壞的,
縱然在緩長的時間之中……
畢竟,說到時間…
時間,是個狡猾的變形者。
你的時間也是,我的時間也是。
a) 以上三段故事的翻譯及取材來源皆有明列,次要內容+細節說明需要再按我展開…
1. 門,法前之門。這則故事取材自卡夫卡Franz Kafka的短篇故事“Before the Law” (德:”Vor dem Gesetz”);根據繆思所出版的「卡夫卡中短篇全集(輯3+輯4)」(譯者: 彤雅立;出版年份2014) 此故事譯作「律法的門前」,不過Anex我至今沒有讀過此套譯本或任何卡夫卡短篇作品的中譯本。
這次我所使用的都是英譯版,包括獨立短篇故事的型式 (Willa and Edwin Muir所譯),以及Breon Mitchell所譯的卡夫卡長篇小說「審判」(The Trial,德:Der Prozess) 之中的再述版,並有再參照歐森威爾斯1962年改編電影版的對應橋段。根據維基的說明,原本Before the Law在1915年先刊登於Selbstwehr週刊,後來1919年收錄於鄉村醫生(A Country Doctor/Ein Landarzt)短篇故事集,之後卡夫卡才將Before the Law寫入審判的第九章…並在他死後(1925)小說才出版。相關細節可洽George Steiner的No Passion Spent: Essays 1978–1995之中“A Note on Kafka’s ‘Trial’“的章節。
本段改寫過程中亦參考過1)華萊士David Foster Wallace的文章:Laughing with Kafka,收錄於作品集Consider the Lobster ;2) “德叔”對此故事的精闢解說(181~220) :“Devant la loi”, 收錄於Acts of Literature (1992) ;3)“阿本”的”FRANZ KAFKA: On the Tenth Anniversary of His Death”,收錄於Illumination: Essays and Reflection…電子書看完才發現我有中譯紙本書,這篇參考價值頗高 4)Theodor Adorno的“Notes on Kafka“,收錄於Prisms;並且2~4的相關文獻也有再查過,畢竟年代久遠需要再參考一些新的評述研究 5)勒叔與瓜叔的Kafka: Toward a Minor Literature隨便翻翻;6)Kafka and the Universal這本有幾篇不錯;7) 另外幾篇相關的研究文獻需再做整理往後再列出…都以JSTOR免費當漏的資料為主吧。
我對Before Law的改編方式為人稱的變化、細部敘述的加減修整。的確,很有可能人稱一變整個故事就變調走鐘了…但我從中觀察到的反而是德語、英語與繁中在第一人稱方面的定義與用法,這牽扯出很多很大的問題,但就本篇的訴求而言並不需急著去釐清。
本來還有許多想法與表達想注入,但寫過兩三個版本又查完上述的書單之後,覺得還是回歸最原先的感覺就好,也就是把這故事的“詩意”保留下來,再將之轉譯成我的”語言“…在此語言所指的不限於語系語法這些的,重點其實是韻腳、語氣與整體營造的空間感…時間感…的游動起伏…的流脈。這就會很個人了,說不定也會很“在地”哦,但是…其實還好吧!? 看不太出來的。可是這樣…那意義呢? 這故事的寓意呢? 可是…難道…我真有必要去“展現”我對這故事所知的一切? 我有需要“證明”我懂這故事的意涵嗎? 像個童子軍一樣敬禮後一一照實稟告!? 而且還是卡夫卡呢! 一個自稱讀得懂卡夫卡每一小說故事的人,跟一個自稱看過地球地心全貌的人…我比較相信後者wwwwwww。所以不必展現什麼啦,但前題是:這一私人的譯本我隨時都可以更動加註。
或者…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性…像吾友馬克說過的…其實故事本身是空白的,要靠人的閱讀才能將之填入故事的意義,而有的讀者會用自己的思維及人生經歷去填入,從血、淚、夢與魂,到世代、歷史、與時事…但在你填好填滿之後,就會是你人成為宇宙中一顆渺小沙粒的時候了! 對我來說這結果是圓滿的哦…開心舒心的哦! 算是我閱讀的樂趣所在,或書寫的用意所在。那就這方面而言,卡夫卡的小故事小寓言們皆是相當精緻,相當狡猾,相當幹練、幽默…耐操耐用的…空白載體。
2. 洞,斷層之洞。此段取材自伊藤潤二的短篇漫畫『阿彌殼斷層之怪』(阿彌殻断層の怪),首次刊登於『 スピリッツ増刊IKKI』 2000年12月30日号。我所使用的版本是東立出版社的中譯版『伊藤潤二短篇集 BEST OF BEST』,譯者為吳勵誠。改編方式為僅量用自己的話再把故事說一次,並截出部份來與前後兩則卡夫卡故事做出連結接承,因此對白、人設或情境稍有變動但整個故事的流程及意寓不變。很棒的故事很有意思,且用來做比喻引伸超級好用,和卡夫卡的「在流刑地」亦有一些呼應之處…
3. 旅者,來到流放地。取材自卡夫卡Franz Kafka的「在流刑地」(一樣使用2014年繆思的譯名) 德文原文標題為”In der Strafkolonie” ,英譯為 “In the Penal Colony” ;卡夫卡於1914開始撰寫此故事,1919出版。我所用的版本是Willa and Edwin Muir的英譯版以及Joachim Neugrosche的英譯本,並且翻譯及轉述對白時取材自後者較多,一些德文原文用字方面的解析有再參考相關的文獻研究(太多篇了以後再列)。此故事的改編方式較為多元繁複,包括超譯、用字對白的調整加減、一些細部的改編…還有一些自己的補充與原創句段(不多,未來再一一註明),大概也包涵一些時事、在地相關的諷喻,淡淡的而已。會搞這麼多花樣不是自己愛玩,而是這篇真的蠻深蠻難的。軍官獨白超難很難翻譯也很難編寫。總之我會繼續修整,很有挑戰性就是了。
另外我也覺得此段故事中所謂的“旅者”既是原本卡夫卡筆下的旅者,又可以是我自2015開始編寫的原創短篇故事系列中數度出現的“次元旅者”們…
b) #聲明 #DISCLAIMER 以上三篇短篇故事,實為忠於原著的重述、改編、翻譯及超譯之”臨摹習作” #studies,因此除了加諸的原創小句段之外,這些故事整體為上述原作者之著作~律法前之門(“Vor dem Gesetz”,1915)= by 法蘭茲卡夫卡 Franz Kafka、阿彌殼斷層之怪(阿弥殻断層の怪, 2000)= by 伊藤潤二 Ito Junji、在流行刑地(“In der Strafkolonie“, 1914~19)= by 法蘭茲卡夫卡 Franz Kafka;夜半書寫之前寫過另一篇臨摹習作與本文相似,為向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以及雷奈Alain Resnais致敬的專文In a garden of forking path。反之,Anex我的正宗原創作品是本誌的一本自讀之書或少年肖像等等中/短篇故事,讀者若仍不解可加以比較。並且本誌任何改編、臨摹翻譯以至致敬借鑑的內容及材料,一律以”前人”作品為主,並且須為已公開、出版並廣為人知,或至少相關公開資料皆可查詢得到,我也以年代久遠的經典著作為首,因此除介紹性質之外,我不使用熟人或旁人同輩的材料來創作,也絕不默許提供自己作品給他人使用。
練習這些改寫臨摹與翻譯的目的,並非炫技展現或破壞貶損原作的價值,而是以此訓練自己的閱讀及解析能力,並從中觀察自己書寫、整合方面的慣性及常犯毛病。正統專業的翻譯忌諱讓自己的觀點或色彩勝過原文,這裏的改寫超譯練習也有考量到這點,因此我的策略是除非有必然不可避免的因素否則不帶入個人性,所以自由發揮方面是頗有限度的。至於是什麼必然因素,就留待註解及後記來一一解釋。
在此鼓勵讀者們回頭去閱讀這些原作,用自己的觀維角度看過一次~也畢竟結局我都沒寫出來啊。我也鼓勵讀者們做做類似的書寫練習,短短的就好了,選你們喜歡的小故事、動漫內容、笑話段子、劇集等等,就當是為了寫作及思考所做的同人著作吧。我的練習方式其實稍有參考波赫士早期的「惡棍列傳」(Historia universal de la infamia , 1935),即古今著名惡人軼事傳說的改編系列。然後我把三則不同故事串起來說…靈感來源其實是探險活寶的”Five Short Graybles”五個小故事系列:D
#後記 #未完成工程中04062020
關於最後一則改編自卡夫卡「在流刑地」”In der Strafkolonie” (“In the Penal Colony”) 的故事,以下還有許多註解與解說要聊,是為與本篇正文呼應的「另外三段非故事」或者 「沙盒區」…或說是夜半書寫展露本色之處~作者讀者都很怕的艱深長文wwww。
以下內容繁重、富涵文本解析,更涉及政治與歷史的談述~並包括自己對於”轉型正義”之各種思考了解,也含有本誌目前最嚴厲批判政治的談述,所以我折疊起來了,讀者真的要稍衡量一下再進場閱讀。以下文章語彙不難但口味稍重,讀者不必先具相關專業認知但戰力仍需稍有,敬請慎入。如無必要真不勉強,秒關無妨,不喜勿入!
繼續閱讀,按我展開文章內容#慎入
首先,Anex我閱讀卡夫卡Franz Kafka…自從上次看完鄉村醫生(A Country Doctor/Ein Landarzt)之後,閱讀體驗都變得蠻…蠻瘋狂的,就不知是什麼開關被啟動了還是哪道牆被打破了。自己本來想像力就挻快挻逼真的了,而閱讀卡夫卡短篇故事時更是變得有點…”過度適應良好“吧! 這是好是壞很難說,而且這樣想像力豐富過剩,絕不等同於閱讀具有”深度”哦。後來我還是認真看完”茱姐”Judith Butler多集關於卡夫卡的講課,就這樣試著去”破壞”自己原本的「想像力翻拍版本」,並從不同角度去理解這些(蕭嘎沒尾的)故事。
不過「在流刑地」還是比較棘手一些。這故事在印象、想像與意涵各方面都完全打到我,打得體無完膚。所以在閱讀過程中…簡直血柱整個往我這邊噴過來完全來不及躲! 好血腥。閱完後連續做了好幾天的惡夢。流刑地還會讓我一直想起台灣的時事及過往的歷史,而很巧的是這故事看完後沒幾天轉型正義資料庫上線了,隨後又在毫無查證之下衝動購物,被親友推薦小說「少年來了」( 소년이 온다 ),迷糊的我單純被書名吸引,直到在收到書後才知內容是關於韓國的光州事件。當下真有嚇一跳。全都相關的,怎麼會這樣…不知不覺地…從2015年寫的同流者、林權澤的曼陀羅、到虐殺器官、到高堡、到流刑地…到剛收到的新書…都相關的…甚至都形成了一個脈絡了。#20200430 Anex我已把「少年來了」讀完,然後去全聯看到雪碧跟芬達汽水(故事相關),想起書中一位男孩子提到想喝雪碧的…哇心好酸,但突然間有靈感了,所以還會有下一篇相關的文章,但不一定是中規中矩的讀書筆記…也不一定跟此書有關,而是比較像是要去補足書中未提的、留白的部份…
原來做過的惡夢並不是想像的產物,而是歷史的「回播」,我的書寫也只是回播,因為當初”直播”的人許多已不在人世了,甚至有的人直播到一半時就失去性命了! 於是他們的「底片」散碎在圖書館裏、資料庫裏,以及後世孩子們的夢境之中…如果可以的話,就幫他們播完吧,幫忙保存、轉檔、做成開源…我們就來做為這些底片的”獵人”吧!
Thus…we are hunters and scavengers of forgotten truths…..
那我所讀的卡夫卡短篇故事集皆是英譯版,手邊的紙本書由Willa Muir與Edwin Muir所譯,但故事看完後通常都會再看一次Joachim Neugrosche的譯版(電子書),兩個版本一樣都蠻通順的,都會為我帶來極為逼真又過動的想像畫面。我想應該是我的英文程度剛好就符合Muir和Neugrosche翻譯用字遣詞的難度,更難一些就不行了~如果是Finnegans Wake一定不會怎樣啦(因為根本看不懂啊太難了)。不過後來查詢諸多文獻與課程之後,才知其實英譯只能翻出大方向的東西,所以一些字詞、文法時態方面的玄機(很多哦)還是得請洽德文原文版,而且還得參考一些悉懂德文及相關文化史料的人來解說才行……這方面我就正在用功”抓寶”中吧…
接下來還有更多筆記,分成三個段落來談:
#正片開始
1 官 僚 現 行 器 #故事背景與取材
上圖取自:Dziga Vertov 的「持攝影機的人」(Man with a Movie Camera, 1929) #挻呼應本段內文的
卡夫卡的「在流刑地」其實多處取材自兩部前作,首先是Octave Mirbeau的The Torture Garden ( Le Jardin des supplices,1899;中譯是“秘密花園“嗎?),另一部則是韋伯的一篇文章…是阿爾弗雷德.韋伯 Alfred Weber哦! 即Max Weber的弟弟,與哥哥一樣是史上重要的經濟學家、社會學家和文化理論家。那這裏就來談談對我而言較為陌生的Alfred Weber文章,算是我個人的簡單讀書札記:
根據A. Harrington(2007)的研究,Alfred Weber在1910年於文學雜誌Die neue Rundschau發表了一篇講述官僚體制的短論文,名為:‘Der Beamte’ (英譯 ”The Bureaucrat“ 或 “The Civil Servant”),並且不僅Alfred Weber和卡夫卡恐有認識(Weber和卡夫卡的好友Max Brod確定是師生+友人的關係;卡夫卡確定是Die neue Rundschau的忠實讀者;Weber曾在卡夫卡就學時期於同一所大學任教),並且經比對還發現流刑地故事文中多處意念及用字與Der Beamte相似相通,特別是對於der Apparat ( The Apparatus,我翻成”裝置“ )的命名與描述:“Es ist ein eigentümlicher Apparat” 便是在流刑地德文原文的開頭。其實這開頭看來蠻白描的…德文我不行但這句型看得懂,並且深感這種句式有其重要性,無論是用在對於軍官這一角色的形塑,或用在卡夫卡特有的敘事手法之中。
在Der Beamte之中,Alfred Weber以der Apparat這一名詞來比喻當年德國社會隨工業革命快速崛起的機械化官僚主義~官僚機器~一種從神權體制演變而來的極端僵化官僚,且對於人造機械體制及語言、律法等等人工產物的迷信崇拜…看來是絕不輸怪力亂神的。Alfred Weber更將der Apparat從結構上分出三大層次來比擬說述:1) chamber 室、腔,2) compartment 隔間,還有 3) sub-compartment 隔間裏的夾層…這些說是取自機械構造嘛…其實也可能是生物或醫學用語的沿用吧我不清楚,但確實和卡夫卡行刑機具三大部份頗有異曲同工之妙:Bed 床(das Bett)、Harrow 耙(die Egge)、Designer 設計端(der Zeichner ;我讀的兩個版本皆譯為Designer,但亦有英譯作the scriber~書寫端,此字除”設計”外亦有繪製、製圖等等相關涵意;可見此篇介紹) ,並且Der Beamte之中一些更詳細的描述用語或符號意象,都被卡夫卡以相當程度的轉化、借代或擬人手法改述至故事之中。當然兩部著作在結構上與訴求上是頗不同的,可謂宏觀與微觀之異,且卡夫卡的故事各方面皆較精緻搞剛…
Der Beamte令我印象最深的是Alfred Weber提到(簡譯)官僚體制宛如一大極不自然的精密機具,以一股萬能神器的姿態,“貼向”一片生命之田,並將之刻鑄、荼毒…
對,這就是卡夫卡所談的裝置啊。從這描述看來,略可感受到一種喪心病狂式的神權主義與威權主義,乘著工業革命的社會轉型、生產轉型以及思想轉型,自身也轉化出一種更極端更反人性的新變體。最人工的事物,最反人性。文章接近尾聲的部份Weber還聊到這與國家的民族性、文化發展和城邦的都市規劃方面皆是息息相關,他以英國、法國與德國來做為比較。看到這兒當然會想到…那台灣呢?
那麼綜合Der Beamte的說法,我們現在就可以以”另一角度“來閱讀這則故事:其實都是人。那些針都是人,長針短針,大人小人…在針下被施予酷刑的也是人,在床下流散的鮮血也都是人,把人推上床的是人,把人從送屍的溝道拖去埋的…還是人。世界是人與人自相殘殺的大型機器,關於20世紀的歷史文明,註腳可不能少了這條。而進一步說,是人構成了耙,人更構成了設計端裏的機件輪軸…是這樣嗎? 其實不是只有人,確切說是人與語言,以及人和語言所衍生、創造的一切一切…一切的有形…一切的無形……
註解 #20200426:但我這邊這樣形容,終究是蠻沒想像力的不是嗎? 都是人,大大小小的人構成~我真懂自己在說什麼嗎? 真正讓我體會這到般描述的真實感、沉重感與不測性,是在後來開始細閱卡繆的「瘟疫」(The Plague/La Peste, 1947)的時候。並且這一形容本來靈感是來自最近常聽的一首老歌~Stylistics的”People Make The World Go Round“,所以別忘了,世界上正向、美好與多元的事物,一樣是由人所構成……
Der Beamte文中還提到一種更寫實、更深刻的描述:那個der Apparat所比擬的是機械性構造的“思絡化”,意思就是人對於工業、生產、機械及官僚制度的沉迷依存,已經「內化」至人心深處了! #內化是關鍵
於是這內化效應迅速吞噬了人類原本對於”理性“的所有定義,就此一整個穿透人類的存在(想到那裝置最後落下的大牙叉),而以如此思絡所建構的社會體制,便被一種人工、人為、人所操弄的機具性系統所籠罩,使得舊有的神權神話已無生存空間,亦使自然的、活生生的事物…亦都可輕易被視為次及的、低等、過時…無用之物…看到這裏我們應該已都聯想到所謂的Instrumental Reason「工具理性」~Alfred哥哥Max Weber的研究課題。之前我在陰陽魔界特輯介紹過並強推的一集“Obsolete Man”便是在抨擊工具理性以至其所附屬的極權思想,是如何摧毀人類最基本的尊嚴、人權與自由…但這東西至今仍在,而我們依舊在奮力抵抗中…往自己體內心中扒開找……
這極反自然更反人性的der Apparat,更無法不構成一種強大的、單向的、同質化的毀滅力量,人亦無法不被它所吸引,再被其吸吮、扭曲直到血枯成屍。
這描述很像我在攻殼致敬文裏逕自試著解釋的東西,只是我的觀維著重在當代網際網路,當然這聽來也都頗像伊藤潤二的阿彌殼人洞啊! 那個魔性的引力與吸榨是Alfred Weber一再強調的,而且der Apparat在Alfred Weber的描述下更是無所不在。當然“人”終究是無所不在的。
不過這吸吮…這引力,在後來查詢更多文獻後,才知這終究是很黑格爾的思路,而說黑是”始作俑者“(想想他的思想理論嘍),倒不如說他與其他哲學家們某方面而言終究都是「時代的產物」吧…諷剌的是難不猜測他們有多麼不想被認為是時代造就的產物,不難猜測他們確曾想“巔覆”這樣的宿命,成為時代的先驅,知識智慧的引領者,創造時代的“使者”agent~They want to be the agents, not the victims, of history. (他們是想要成為歷史的”主宰者”,而不是”受害者”),摘自高堡奇人之中的一句話。
真心覺得…時間已經證明這些哲學家文者學者們,終究是在反映時代,終究在反映該國的文化特質以及…黑暗面…那你我曾經稱之為 ”智慧“ 、”遠見” 與 “思想”;做為智慧帶來了光明,做為思想帶來了黑暗,殘酷極致的黑暗~蔓延整個20世紀至今仍未退散…真有遠見-_-。
當然,我們也可以說Alfred口中的這引力,更是很卡夫卡的…非常非常,卡根本不必“取材”自A也早已是這個樣子了吧!? 其實本雅明和Adorno的書信交流也討論過黑與卡的這等相似性。我是覺得他們當然會相似的,因為兩者所屬之文化基因脈絡前後左右皆是如此相近,避不掉的吧。
可是你們知道嗎…卡夫卡的敘述,關於那引力的荒謬浮誇,關於人的墮落與無助,關於各種嘲諷與“倒反”(反串)…從人性到暴政,從暴政到語言書寫本質,再從語言回到他個人自傳式的剖析…都好精緻流暢…流暢是思維的流暢自如,都無形的,不是有形的語彙文筆的流暢~那根本都只是隨之流動的餘綴物罷了,虛的。實的是感受,動的是思想,隨而動的才是言語敘事。可是世上不知多少學者作家,卻萬分執迷於那些沒用的餘綴,沉醉在那些被動而動的事物,然後紅極一時,被自己的言語文筆所吞噬也是一時。自行步入阿彌殼人形洞了哦。其中一種人形洞叫做被政治收編,被專制暴政包養做走狗小編,你國我國滿山滿谷都是這種洞。總之今日以愛書人的角度看來,卡這些著作完全不是前人的社會研究還是哲理可以媲美的…太厲害了…但好恐怖…
“The bureaucracy is expanding to meet the needs of the expanding bureaucracy.” —Oscar Wilde
#勿忘王爾德所言
不過有一點要注意…1910年代的社會學或文化研究,語體及嚴謹度是不能與當今21世紀的研究著作相比的,所以當閒讀吸收一些知識是可以(就本誌的程度),做為更專業的論述引用就得三思。而論西方19世紀崛起的官僚主義及相關社會政經現象,讀者可再進一步比較Alfred Weber和他哥哥Max Weber的研究,兩位的殊多發現其實都能呼應卡夫卡這則故事(這就留給專業的去研究啦)。
那麼這篇1910年的Der Beamte或是1915的流刑地,是否有預測到未來呢? 有。一戰、納粹、法西斯、二戰…直至明日~全倒,滿及分! 與其說是預測倒不如說早把人性及人類文明歷史都給看透了……
p.s. #吊書袋吊嘎beh死 稍列出最近讀過的著作與研究,和流刑地的主題稍有相關:譬如…菲利普的小說「高堡奇人」,以及因高堡奇人而接觸到的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的文章「法西斯的族譜」The Ancestry of Fascism(摘自In Praise of Idleness and Other Essay,page52-65)、桑塔格Susan Sontag收錄在「土星座下」的“迷人的法西斯” 篇章 (1974,中版p127),當然還有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的故事「德意志安魂曲」(“Deutsches Requiem”, 1946) #蠻重要的,還有Zygmunt Bauman的「現代性與大屠殺」Modernity and the Holocaust …
說到這個…閱讀「在流刑地」時有想到帕索里尼Pier Paolo Pasolini電影「索多瑪120天」(1975)裏一位妓女對孩子說的故事:關於一組殺人用的大圓鋸與小圓鋸的故事。也是一種“裝置” ~ Es ist ein eigentümlicher Apparat。
前幾星期剛讀完的布希亞的Simulacra and Simulation「擬仿物與擬像」(1981;特別是對Second-order simulacra及Mass production的解析) 或最近看的Brillante Mendoza電影「男孩看見血地獄」Kinatay (2009) 亦都覺得和流刑地的意寓有所呼應。
這樣不斷聯想回溯下來,比卡夫卡以及1910年的Der Beamte更早的文學著作…現在想到小說「黑暗之心」Heart of Darkness (1899)裏面也有一些角色是流刑地軍官跟老司令的“激似款”,也是描敘述得蠻詳細逼真的。都差不多那個時代。
然後我要強調一下,上述這些著作(包括提及的電影與短篇故事),大多都有站在『加害者』的角度去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其中的佼佼者還是本篇在流刑地~縱然表面看來好像還好。
那麼再來回頭看看上上篇故事…把『阿彌殼斷層之怪』的山洞結合Der Beamte來看的話,阿彌殼斷層之怪就是在告訴你…走入那巨大的、幽閉的、令人扭曲得不成人形的der Apparat的 “單程車票”~ ♩One way ticket♪♫,人人手上都有一張的…
而且每個洞都是只為你而開哦! (呼應律法的門前)
固然伊藤有伊藤特有的敘述手法,卡夫卡又有卡夫卡的思絡動線,每位作家都不一樣的。那我們讀者就是故事的旅者和探險家,一國又一國,一本又一本,一段又一段…背著包包上山去看看斷層,坐船來到熱帶殖民國家的流放地,觀摩軍隊內的行刑儀式…
撐著點,別暈船了哦! ;)
2. 自稱以德化怨的老長官: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絕對的除了絕對邪惡 #人物刻畫
上圖取自:史蒂芬·索德柏Steven Soderbergh早期電影作品「卡夫卡」Kafka (1991) 劇照
卡夫卡流刑地的行刑軍官…der Offizier (the Officer),就這樣,軍官,他沒有名字;到了1946年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寫德意志鎮魂曲(Deutsches Requiem,哇取這標題好諷剌),就會給軍官取個名字叫Zur Linde,並讓他去納粹集中營的焚化爐…擔任盡忠職守的管理員;到了1987,小學一年級的我看著教室牆上掛著他的遺像,他用化名(◯中X);到了2020年2月底,轉型正義資料庫正式上線…
放心,年份月份都會一直更新下去的,往前往後,朝向未來,追溯過去。
謹記: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絕對的,除了絕對的邪惡,而它停不了的,所以更要阻止。更別忘了…人對於邪惡…是會有所”依戀”的,這比對付邪惡本身更為棘手。而到底是邪惡寄生於人還是人寄生於邪惡? 是共生吧…
你收拾著過去的惡,你對峙現今的惡,你預防未來的惡,你近一世紀的一生起迄前後,皆都憂慮著有誰能幫你暫時墊墊檔。不為美好和平的虛幻光景,只為見一個救一個吧。行善懲惡,偽善掩惡,似惡若善,善惡並具,善惡不明…人百百種,你可能是我正對峙著的,可能是我正守護著的,我也可能被你所憎,或由你啟發指引。所以就忠於己道吧。
是說以前的人如果寫出我上面這種標題與敘述,大概很快就會被抓去殺頭了。民主得來不易,就算得耍狠也要守護下來。或許以前的人在死前是這樣想著:暴力只是一時,現在我想說卻未說出的,在未來一定會有人說得更多,聽得更多,寫得更多,讀得更多。
不,他們當下是無法思考的。
而我們呢? 我們這一輩呢?
如果幸運的話,你正在思考著,你還知道如何思考,你也正在與我一同書寫閱讀…你還有時間來閱讀…我們都還能這樣淡淡地似有若無地…相互陪伴…
#元祖真官僚誕生 #這我也很困惑
回到流刑地。一開始你會發現軍官介紹行刑裝置之百般專業、熱衷,但漸漸地你會發現他並不是純粹對於那台器材有所偏好,也不只為了職務所需才講解到如此精細的地步。才不是咧!他的精密、詳細、嚴謹皆別有用意,而卡夫卡讓軍官這般嚴謹…病態式的盡忠職守…加上濃得冒泡的官腔…都是別有用意的。顯然軍官很沉迷於什麼,但他同時很ㄍㄧㄥ…很理性、一絲不苟,絕對專業…不代表他不沉迷不瘋狂,畢竟”理性”能用來偽裝掩飾的太多太多了。再從大方向看來,你便不難感受到軍官的每一詳述…從機械部件、回憶過往到給旅者的計策,皆無不指向他對於老司令政權的”緬懷”、”感嘆”,也就是對於舊時代暴政的無上權力與極端暴力之執著依存…
熟悉嗎?
而現在我們知道流刑地裏的軍官便是這麼一位苦苦追憶著上一代獨裁者之領袖魅力…的真.官僚,而這種真 ‧ 官僚在人類文明歷史上,是有其一段漫長並繁複的成型過程…它是一種結晶,長期的累積…長遠地遠乎想像可及。但這種官僚或隨而崛起的極權思想,本身並不一定複雜,不一定深不可測。知它取決於知與無知的掌握,而非它本質上易知難知的差別。從我爸媽那一輩所接受的教育及曾有的失敗試驗與無用付出,我得到的結論是如此。
而卡夫卡藉由「在流刑地」這一故事,去構述了一種“狀況情境”~去剖析了結晶中的一小面切面,而我認為這切面,點出了人類政治體制及權力思想之演化歷史之中…的一大關鍵轉捩點,更是個相當棘手,不易言述且至令仍未解決掉的大麻煩…
從故事中軍官與老司令的關係看來,表面上讀者可約略觀察出一種威權主義=Authoritarianism升級至極權主義=Totalitarianism的“轉化過渡”歷程(且認知這等轉化過渡對了解台灣過往歷史是何等重要,可是…),當然這還可以再從君主制=monarchy→獨裁= autocracy→寡頭政治=oligarchy等不同政治體系之間的交互影響及階段性演進來觀察。不過這樣講都很宏觀籠統的,每一層面皆需再一一深入探討才行。另將「在流刑地」從語言本質、書寫原理或偏哲學思考的角度去審視也行,但如此審視之餘可別忘了…一切都相關的,語言、政治、權力、歷史、人性…不可分捨。
繼續看下去:軍官口中的老司令Old Commandant(是法文耶這詞),是位強調個人偶像魅力(charisma)的獨裁領袖,但他已日落西山,留下痴心追隨他的”軍官們“不知何去何從。然而相較於他們心目中的「精神領袖」,軍官們這一輩的自我定位和理念思想方面不太一樣:狂放的個人魅力out! 還變得有些壓抑自律,更極端地信奉官僚主義…使致官僚主義更趨極端化(形成惡性循環)。所以“姿態方面”看來,他們這輩的充其量是…很純的官員、公務員…甚至有的只是小工兵小混混罷了,比較沒有含金湯匙出生的(但也不一定)。當然這些被老長官們所“提拔”,所“疼愛”的模範生乖寶寶們,必會帶有與領袖狂人們相反的“順服特質”吧 (這種人國內實例蠻多的,自己思索看看)。p.s. 說到“姿態”…或“美學”…這桑塔格在「土星座下」之中有頗精闢的解析 (中版p128) 那我的比喻就比較粗魯直接:如果上一代的領袖是一頭禽獸,下一代就是畜牲走狗,接下來畜牲死了就喪屍化,屍體腐敗後就病毒化…那麼就差不多今日現在。
到底為什麼“軍官們”這一代能夠養成? 這些老長官的小學徒以及僕與工,竟沒直接承襲原有的獨裁威權,反倒是衍生出一種更極端,更暴戾,更全面化,更無所不在的極權主義!? 怎麼會這樣? 是有個轉捩點,有個契機沒錯,而這正是「在流刑地」故事的精髓所在。
但在此要簡單口語地說明白是不可能的,我們就先看看要從什麼方向著手,就一些初步的指引:讀者們可先由一戰及二戰前後的史料來看~後者更是極權崛起的絕對巔峰期,例如從列寧到史達林的演化(大惡化吧)便可窺知一二,或是去了解墨索里尼的法西斯主義生成構造~一點點黑格爾、很多的馬克斯、再加些史達林…這配方實在太狠太毒了。納粹的崛起呢? 秋海棠的赤化呢? 繼續查下去吧。當然你這樣一路研究下來“body count“(死亡人數)會很可觀,特別是查到大屠殺與大饑荒的部份,很恐怖殘忍要有心理準備。謹記:真實,不是語言包得住的,也不是說承受就可承受的,這是劣勢也是優勢,就看你如何去對待。另外你可能也會隨而發現當今高中/大學課程對於左派和右派的定義是相當荒謬可笑的,太過刻板了,當賽爾提克大戰我湖!?
此外「在流刑地」或上一段提到的Alfred Weber的‘Der Beamte’…或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的「法西斯的族譜」The Ancestry of Fascism(摘自In Praise of Idleness and Other Essay,page52-65) 都有提到科技~工業化社會與官僚體制的養成,以致重工業的興起…與極權思想的興盛,皆都相輔相成的。這一塊也值得做些研究嘍。當然工業化或重工業現今看來都算古老(archaic)了…想想當今的網際網路與基因工程吧…資本主義的各階段進化…很多很多……
不過說到這裏,還有想到精神心理的面向,這就是我較不行的部份。偏偏很重要啊 p.s. #20200515 很慶幸國內不是完全沒有拉岡/心理分析的研究與科普資料,這塊Anx我真的不擅長,盼讀者逕自去搜尋相關書藉及資料,我有空也該來好好用功學習了。來看看下面這段取自紀老爺「傾斜觀看」第六章(page 183~184) 的描述。實話實說這段我真沒把握提供透徹解析(內容也不適合做自由解讀或斷章取義吧),至今就只抓住了一種“感覺”(哇好籠統),所以僅列段落內文提供參考:
a.「根據拉岡的說法,薩德式主體嘗試要迴避自己的構成性分裂,他的內部區隔問題,就用這現象轉移到他者(受害者)身上,讓自己認同於客體的方式,也就是說,利用佔據享樂意志(the will-to-enjoy, volonté-de-jour)的客體工具位置—這不是他自己的意志,而是大他者的意志—which is not his own will but that of the big Other,它帶有「至高的邪惡存有」(Supreme Evil Being)形式。(page183)」b.「…史達林共產主義者們蹂躪群眾,但是這樣做卻是以他們自己的名義,被當做是他們自己忠誠的僕役來執行其任務、當成是他們自己意志(他們自己「真實、客觀的利益」)的執行者。(page184並需參閱page206註4)」#好難懂@_@ #有再查英版但還是很難懂
我知道這裏說的拉岡所謂薩德式主體的解析…相當關鍵,如果能完全讀懂的話可以釐清許多(當然我所定義的讀懂是極高標準很紮實的那種懂悉嘍),能釐清的或許包括對索多瑪120天這部電影的進一步認知,或許還包括理解至今仍層出不窮的性別仇恨、性虐及性剝屑~依舊常態化,依舊是”社會問題“的等級而非個案。極權主義思想與性的剝屑永遠是息息相關的。這裏談的蠻”時事”的,也包括主觀解析,就先提出來討論看看…
簡單籠統而言是這樣子的,借用一下帕索里尼在訪談中做過的解析+我的整合補充:權力的過度,始終使致人性及心智的極度混亂,而權力要玩到這樣過火,要導致這般混亂,那麼它的首要投諸載體…人之身心理直覺使然的…最佳展現媒介…就一向是性,也一定會上綱到各種性的暴力展現,因為性×權力的失控過度=人的全然物化,每一舉止樣態都可”直達”物化、去人性化的程度。極權要的就是這效果,他們要『玩』要『殺』的皆是以這種效果為主。或者說…這就是他們的客製阿彌殼之洞。
20200428 這在後來閱讀韓江的『少年來了』(소년이 온다, 2014) 會有更深的思索,但得留至下一篇文章才會細談。書中寫實紀述光州事件的軍隊施暴行逕~對女人及孩子的性虐及行兇舉動…各方面符合上述拉岡/老紀所言,亦無不展露去人性之企圖,且還是很“性急”,很急躁不耐煩地在抹滅人性或鏟除一人對於自己的身體的自主權。軍政權力過剩成這樣子了。單純的命令服從、純然心血來潮、見獵心喜殺紅眼、獎賞機制一環、反共、榮耀…當然都不是軍隊行暴的實質原因,充其量僅是行兇意圖的”啟動器“~來進行心境上的反轉,使加害者認定這種殺人不算是殺人,或殺的並不是人。反轉不是像銅板一樣一翻就過,它是長期的“訓練”過程,想想流刑地裏的墨刑刑具,想想…記得嗎? 「金甲部隊」這部電影前半部在訓練新兵的過程 (此即庫柏力克1987年的Full Metal Jacket,網飛照港版譯成「烈血焚城」) …然後現在會想…作者有想過她的書被我這樣的人所閱讀嗎…因為我心境上蠻像金甲部隊裏的那位記者兵Joker……
然而少年來了此書提醒了我一件事:完全站在被害者角度思索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大多當下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甚至就算是死是活至今都搞不懂或還試著釐清。同樣道理,要站在那些加害者角度解析他們的動機,那所謂構成性分裂之迴避…也不一定有用,加害者同樣對於自己的動機意圖不全然清楚,對上級命令亦不悉全貌,且就算自稱清楚話亦不可信。覺得戰爭犯罪war crimes的犯罪形式、動機與心理問題還是要另外特別去研究 #鄂蘭,但拉岡和老紀的分析至少讓我們明白,這些戰爭與大屠殺事件中一個個持槍行兇之者本身自身,並不會是動機之意志的整體全部,恐怕只是下游,只是分支,只是片斷。有些像攻殼SAC常提到的遲效性分割程式一般:一個個片斷湊起來才可知全景。而說到這種心境反轉…紀錄片「殺人一舉」(The Act of Killing, 2012) 真有將之掌握並逆向操作了不是嗎!?
話說回來了。所以我總認為…舉例說:如果 1)性別仇恨、性虐及性剝屑至今依舊是廣及社會問題的規模的話,如果 2)傾向反民主的意識型態、組織團體或法規條文,還想試著去箝制性與性別性向的自由的話,以及如果 3)校園中長對幼的不成比例體罰以及更廣泛的權勢霸凌皆仍是被默許的常態~合理化地對弱者進行被掩飾過的性宣洩,還有4)普遍的性的思索與表達,是幽閉迂迴到頻頻以言語暴力來訴諸,更常嚴重到使施暴者認為這訴諸已等同或取代性本身所帶來的快感或執爽感(e.g.以言語對人扭曲謾罵性相關的內容,竟就等同當事人唯一的性宣洩管道)…那麼這些都是惡象…不止意味者性教育還未健全成熟,也都表示轉型正義還有一段長遠的路要走,更表示民主化還不夠紮實,表示極權主義崇向的那種要玩就玩到死的人性物化、性剝屑和性亂倫的套路,依舊陰魂不散,依舊「內化」於許多常人心裏。個人覺得台灣及鄰國(e.g.日、韓)目前都還存有這些問題,況且我們這幾國在二戰前後都被本土及外來的極權體制長期統治,使致性觀念幽閉扭曲~當年常人根本沒有性的話語權及概念,只因人民沒有擁有一個個自主自由的自我的權力;性僅作為一種集中於領袖魅力的心理現象,以及強權體制的壓迫手段,或縱權的…玩遊戲 (again,參閱剛提到的桑塔格篇章)。而其實這也都透露了…我們對透過性來投諸的”統戰”策略可能較無抵抗力。性不止是人權與道德,性很政治的,性與語言符號之間的關係也是難分難捨的,於是性教育與性觀念之於轉型正義,是很重要的指標。其實這種極權使致的性亂倫性暴力問題,在伊藤計畫的小說「虐殺器官」含有相當大膽寫實(恐怖)的描述,他很敢寫耶,就那些游擊隊官兵如何養幼小孩子來玩,但包括我在內的讀者似乎較少討論到這些…另外我還想到一個很恐怖的例子,我沒看過這部電影但突然懂為什麼導演要拍到那麼極端的程度…就是…一部塞爾維亞電影,知道我的意思了吼!
#當卡夫卡住海邊
好。先暫停一下!!
神奇旅者我們讀者是也,大家先“轉機“一下,聊聊”另一位“卡夫卡。
我身邊朋友對於卡夫卡的認識普遍不是20世紀初那位保險機構公務員兼作家兼退婚高手ㅋㅋㅋ的布拉格人Franz Kafka。友人懂的…是田村カフカ! 也就是村上春樹的海邊的卡夫卡,而且他們都有點被村上筆下的田村卡夫卡給“錨定”了O_O。我自己倒還沒詳讀過海邊的卡夫卡這本書(不是我的菜),不過既然「在流放地」於書中提及,就得來看看了。
如果你已想起書中(第七章)大島與田村的對話裏,有提到這則關於流刑地的故事…那我們來做些觀察吧:
「もちろん君はフランツ・カフカの作品をいくつか読んだことはあるんだろうね?」
僕はうなずく。「『城』と『審判』と『変身』と、それから不思議な処刑機械の出てくる話」
「『流刑地にて』」と大島さんは言う。
「僕の好きな話だ。世界には沢山の作家がいるけれど、カフカ以外の誰にもあんな話は書けない」
「…僕はそれをカフカの小説についての一般論として言ったわけではない。僕はとても具体的なものごとについて、具体的に述べただけなのだ。その複雑で目的のしれない処刑機械は、現実の僕のまわりに実際に存在したのだ。それは比喩とか寓話とかじゃない。でもたぶんそれは大島さんだけではなく、誰にどんなふうに説明しても理解してもらえないだろう。」
以上日文小說內容引用自村上春樹『海辺のカフカ』上冊page117-119;日文我不行但列出原文以便觀察用字;參考譯本目前包括2003年林少華的中譯版以及2002年Philip Gabriel的英譯版,以後有機會再找更多來比較。
目前幾個譯本大略看過之後,我對田村カフカ在這段落的表達,做出了這樣的解讀…
首先我注意到田村的觀維,是把「行刑裝置」(処刑機械)的意象一下子就看得很廣~是為更往外伸延、更無所不在的事物,因此流刑地裏軍官在摸在玩的那一台裝置,就只算一個“索引”、“部件”罷了。
所以約可觀察到田村カフカ與法蘭茲.卡夫卡之間的一種呼應性:田村認為行刑裝置的敘述是重點,特別是機械構造之具體詳細的細部刻畫。但是透過田村的微觀觀維,我發現流刑地之中描述的裝置,竟然從此便不能再視為一個“整體”了…意思是在故事中那裝置雖是好好一台挻完整的(你確定!?),但它其實是做為另一更大的裝置…的其中一個小部件小細節罷了,譬如國家機器這樣的事物,譬如我剛提到的盤根錯節的人類歷史,而這可以一再一再延續下去,如此你以為是「整體」的依然只是「部件」…一個部件始終屬於另一個更大的部件…夢魘般的無盡鏡淵。「整體」僅是一種幻象,完整完美更皆是空泛的追求。這觀點蠻重要的,也hen卡夫卡,但在初次略讀流刑地內文時不容易看出來。說不定田村這角色與本尊卡夫卡彼此之間亦有類似的關係…一個自認完整孤立的人物整體,其實只是另一人物的其中一小部份…哈哈又Stand Alone Complex了 #以上這些也可以說是一種“借代”synecdoche的應用吧
「我很強大的,但是我後面還有更多扇門,還有更多位看門員哦!」田村讓我回想起律法前的門。
到此我也稍想到村上的另一短篇:「燒掉柴房」(納屋を焼く)
~ 柴房不是真的柴房,行刑裝置也不是真的行刑裝置。
然後我上述的”部件的部件的部件∞…”也令人想起卡夫卡另一短篇故事”The Cares of a Family Man” (“Die Sorge des Hausvaters”, 1914~17) 裏面的小怪物 “Odradek“~由線軸跟無限接銜的”線屎” (台語,中文應是線頭吧) 所組成的奇怪生物。還會講話耶超妙的。Odradek除了由無用餘綴線屎無限延伸之外,它的名稱無所名,字源模糊不可考,它關於形體的描述都相互矛盾~有形的無形(或反之亦然),因此符徵符旨兩邊都故障了沒意義啦…但它卻早就存在,活了好幾代了,且正無限延伸著。是啊它存在著啊…原來只要透過杜撰,只要透過文字符號,連沒意思的符徵和迷了路的符旨都可存在,甚至猖狂泛濫。p.s. 死亡擱淺裏面有一種道具就叫Odradek哦,看型狀是跟本尊致敬無誤wwww
其實敘述手法上…在流刑地都有類似Odradek的運用,譬如軍官不管再多精密地描述那台裝置,讀者多少都會發現敘述之間互有些許矛盾,說不通,就好像沒辦法照敘述組成一個合理、完型、具體的裝置。這說不定只是我笨想不通吧! 但接下來關於流刑地的地理位置、使用語言、食物…等等,這就有研究說到都是刻意設計成相互矛盾的,為了使這島更為虛構…反倒更為真實。註:前後說不通的敘述在鄉村醫生之中更繁多,現在想想覺得或許這就是一種”蒙太奇”的手法應用…有那個味道。很厲害…文字蒙太奇。
p.s. 到這裏還可以稍提波赫士的著名短篇「特隆、烏克巴爾、奧比斯·特蒂烏斯」原文名稱為”Tlön, Uqbar, Orbis Tertius“…這故事讀100次就有100次的詮釋方式,亦描述了一層層從偽無中生有至實的奇特現象~ 甚至一個國家、一種主義、一個世界就這樣成形了;布希亞研究擬仿原理simulacra時不可能沒參考此故事。而我最近才得知最後的”Orbis Tertius”拉丁字語可翻成第三世界third world,也可翻成第三帝國Third Reich…這就很有意思了。
總之,Odradek的意象一樣會給我田村所述的那種感想。
不過…我也納悶…為什麼田村強調的是這個點? 精密的機械細部!? 這其實是軍官的觀維角度哦,不是旅者的。且卡夫卡本身的說述說是「具體」…倒不如說還摻雜著不具體以及“類具體”式的虛幻~比具體更具體,同時比幻惑更幻惑。或許田村的這番觀維,造就了田村的角色特質,更或許他這角色最後是會步入那台裝置的(另一版本的吧)而自毀…或重生。也或許這是…文化差異!? 譯本問題!?
像我在閱讀時,反而是注意到軍官言論的荒謬不可信。敘述太過完美、光滑無垢了,顯然有鬼,這人有病吧!? 還有另一點…大概這才是我的世界觀吧! 就是我覺得重點應是落在流刑島上所見的事物都蠻老舊的,朽壞的,不聽話的,失靈的,頹廢的,不成比例的,狀況重重的,或是明明該是怎樣卻不是怎樣的。譬如說…送入設計端的藍圖字不清不楚的,還有齒輪故障、綁帶斷裂、犯人不聽話還被描述得像隻狗(有點SM的味道耶)、還像在餵豬一樣給犯人吃米布丁、一整片的嘔吐物…還有很多自相矛盾的敘述,好多反話與反串,好多反高潮…就很多汙垢、餘綴物與不該發生的事。偏偏軍官都在講反話,而且他人明顯很潔癖哦。其實有論文就是站在我這種角度來解析這些餘綴殘渣的作用性,本雅明的文章也有略提,而這般的氛圍也頗符合卡夫卡殊多作品所構述的世界觀、環境景觀吧。好吧也很像我童年的居住環境(結果想起童年住所這是一個大爆點,本文最後會提到)。
可是偏偏啊…這種面向,這些餘綴汙垢的,很 難 翻 譯 出 來! 英版我覺得味道有到位,但聽說已釋稀很多。那這種小細節我自己就翻不出來了,應是我中文不好,不知日譯版又是什麼樣的情形。
這裏說到一個重點。卡夫卡的著作富含polyglotism~即多語或混語的特質,所以語法上、用字上、意寓上包括德語、捷克語、意弟緒語(Yiddish)的拮取及混合;還不是德語和意弟緒語…而是很意弟緒的德語,或是很德式的捷克語…不止如此,還有德式的文法時態×意弟緒的字源,或捷克的語意×德式的語用習慣…總之這方面卡夫卡是究極高手。其實我與許多繁中作者都有類似polyglotism的情形,像我寫東西的音韻語感終究還是很台語很南部的,但敘事流脈方面學自英語小說居多,可終究用字上還是中文(根本嘸蝦米文啦),也時常會摻入日韓港閩等等外來語或俚俗。我也覺得自己創作時要去構述卡夫卡那般餘綴汙垢或者繁複的倒反法及話中話,其實並沒想像中難,可是翻譯吼…就真不是容易事了。好難好難。
2.5 極權的養成即極權的敗壞,成也語言敗也語言 #語言壓過現實
上圖取自:泰瑞·吉連Terry Gilliam的電影「巴西」(Brazil, 1985) 劇照 #與本文封面圖像同一場景
既然Odradek可以在意義不可考,形態不成立的狀況下延續千年…那麼軍官自己都分不清真偽虛實的說明及追憶,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剛已說過,軍官對於行刑裝置的描述,才不是為了達到“具體詳述”的標準而談的,他也不是真的喜歡那台裝置本身,他想的、喜歡的、崇敬的…都是這台裝置的作用、意義以及延伸的象徵性…非常特定甚至偏執的一種象徵性。哇一說到抽象思考 vs. 象徵性 vs. 具體實物…就真的可以觀察很多了! 軍官這方面的脈絡邏輯確實很有問題=正是極權思想的本質&通病&招致自毀之處。
並且…軍官各番井然有序的詳述,動機其實並不是為了真切說明什麼實際狀況,恰好相反,軍官著重的是他自己所“以為”的現實(連在講裝置的構造部件時都有這跡象的),而他所以為的,其實是他所想像的…所回憶的…所無法自拔陷入的虛妄幻境。不真的真,不幻的幻,現實不是夢,夢不是現實,而人人皆是夢實之間的失神夢遊者…歡迎光臨卡夫卡式的地獄。
好吧那是軍官的現實沒錯,但是是已經過去、已經腐朽卻依然在他心中繼續”內化”的現實~失控停不下來的內化。根本不是外在、客觀的現實。軍官的時空還卡陷在過去,他也還正透過那個歪七扭八的過去,在編造一種他自己執意想要的現在與未來。你也可以說軍官卡陷在一種執意相信萬事皆有解的簡化現實感,一種過火了的理想主義,一種對於其信念,其對權力思想的依附…的忠貞不渝。於是讀者或旅者所聽聞的“寫實說明”,所寫的「實」不過是他一人主觀之實,與妄想無所分隔…於是他的時空觀充斥著各番矛盾的交疊混肴,思覺失序…太過有序的失序…
不過我們這時得問:這是軍官個人單獨的妄為? 還是一種…”類”時代精神?
而一人單獨的妄為,是要如何造成一整片國土的大饑荒和千萬人死於大屠殺!?
想想看哦…
所以…軍官他正在他的客製版…或時代精神版的阿彌殼人洞中不斷前進著。只進不能退,一步步,一格格地前進,一丁丁一點點地…扭曲變形。而我們可以推測的是…軍官的洞中時空…洞裏的小凹糟,皆是用他所深信不疑的語言符號一字字一句句挖鑿出來的,所以當然愈細愈好,從細部說起最好…
而這都能夠成立,就是因為他盼到了一位很特殊的聽者:是個旅者,是個外人,是個異鄉人,是個不懂島上狀況、不懂軍隊文化也不懂軍官的過去的人,甚至做為次要因子的犯人都跟軍官語言不通呢~於是軍官的虛妄之洞直通山裏去。另一種適用的聽者或見證者在故事中也有提到,也是整個故事中我覺得最毛最恐怖的地方:孩童。希望不是真的,希望是軍官在唬爛的…可是在現實之中、歷史中…已發生過。都是真的。那麼再想像一下…那特殊的聽者,如果不是一個異鄉人而是一座異鄉小島嶼呢!?
但是除了聽者之外,另一條件亦得成立才行,那就是語言,而且是可以勝過事實的語言,既符號得以壓過了符號所指涉的實體及現實。如此語言的編造講述已不需為了事實而成立,言語也不為現實經驗來再現、紀錄、實談。語言與事實兩著已然異化。而如此語言依然可以以完璧…甚至似是堅不可摧的邏輯條理,來十足呈現~可怕的是如此成果竟還比以往的再現式實談更為精美、有力。到此都還好不意外啊,語言符號的流變必有這般傾向的:語言反過來造就了現實,只因語言本來就不能百分百再現現實。
是什麼樣的語言? 什麼樣的造就手法? 什麼樣的現實…
能讓像軍官那樣直衝虛妄的無底洞? 還落得整個世紀腥風血雨屍橫遍野?
從某角度看來確實是流變出問題了,且總是發生在過渡轉捩之際,總爆發在人心(&人體)、社會環境、政治體制、文明發展…等等之間互動交葛之際,總是產生了大幅失衡、僵化與通膨效應…時空觀的大分裂大扭壓。在菲利普狄克的「高堡奇人」世界觀裏,狄克借用易經來解釋這種問題源自陰與陽不再相輔相成,使致生命死亡的流通循環產生短路停滯,再使得人心辨別抽象or具體時倒錯含糊無所差距,使得虛幻現實相繼失序,使得生命被非生命取代…死亡更連死亡的意義流程都被剝屑掉,直接被一股失控大毀滅給吞沒……哎呀確實很黑格爾耶這……再使得本來語言只是壓過現實、駕馭虛實,後來還演變出語言的工具化機械化…到這裏依然還好,但接下來語言竟再無所節制地一昧僵化…直到淪為純然的壓迫工具~再至極端化的壓迫工具~極權化、法西斯化、殺戮化、刑具化……#instrumental reason→language as oppression machine→language as fascist propaganda…but you simply call it ‘law’.
接下來再內化至人心深處,意識的每一處。無所不在。
是人導致語言走向這般極端,還是語言導致人走向這般極端? 其實…不好說……
你問伊藤計畫吧!
想想看…人的思想、紀律與道德,如果就這樣毫無省思,毫無他法地硬生生依附在這般出了大問題的語言性或者思考原理…不,是這般非常有問題的”時空觀“的話…那麼再大的屠殺與濫刑,都可輕易被極端異化的語言觀給扭曲成“正義” 或者 “心靈淨化”…那麼再殘暴的極權體制,也可被當做是神的“萬能力量”…再無道德再反人性的行為,更都可以說是優越至上…順而那些沉迷於空有語言性的空談,沉溺於模擬複雜機械構造的陰謀與鬥爭手段,更都可叫做……政治素人政治素養。
是啊,如此的話,流刑地的軍官也可以說是很敬業、很執著、很忠誠、品德高尚…很有耐心很有毅力呢! 好多美德與優點啊…人家德意志鎮魂曲裏的Zur Linde更是溫良恭儉讓哎呀還萬分委曲呢! 還要繼續嗎? 看魚逆流? 以德化怨!?
本段附錄:二二八…或許你正思考著這樣的慘劇為什麼會發生…其實寫這篇文章時…查閱了許多相關資料之後…像剛提到的許多關於一戰、二戰期間國內外的史料…從清末蘿厲孫的著作取材開始爬梳絕不嫌早…然後當時世界的局勢…台灣的地理環境與殖民歷史…全部看過一輪之後,暫時我的結論是非常悲觀的…也就是…不會再困惑為什麼這般慘痛的事件會發生,而是明白了不可能不發生的,根本擋不住,而且不該就這樣赤裸裸毫無防備地去面對的。相當不該。感覺很糟吧這樣的結論。
最近有稍去讀過轉型正義資料庫的一些判決內容…就以我所擅長的觀維去解析當年律法的“文體”,還有用字譴詞…看過後實在無法不這麼想:人們不只被不屬於他們的的語言所弒殺,更是被根本不具人性的語言所殘害。果然是語言:“Es ist ein eigentümlicher Apparat.”這時引用這句是挻黑色幽默的,也挻心痛的。
然後,想想自己曾有的經歷~童年,便查了一些我國史上諸位”偽偉人“們的語錄,很快便領悟到…一個極權獨裁者誆稱所有至高美德唯他所俱,所有道德紀律僅他說了算,所有關於正義、自由、民主的一切都由他創造…甚至一些小故事小寓言童話都是他童年的經歷…於是他的語錄是為唯一讀本…或任何教材的最高依據。這樣的情形一旦發生…雖然羅馬也不是一天造成的啊,但萬一搞到這地步的話…幹完蛋了…真的挫賽了…這表示一整個世代對於語言符號的認知,將自小全部抹滅…掏空…虛有其表…樣板化,最慘的是孩子們思考道德與正義的能力一併癱瘓。
語錄內容不是重點,用字什麼的可見之物都不是重點,甚至什麼樣的語系語言也不是重點,重點是獨裁者掌握語言的方式…以致掌控事實、扭曲真相、製造符號象徵的方式…的套路,竟成了孩童們唯一的認知模式,唯一的思考方向,以及唯一所知的語言使用方式。當然這還透過教育,透過升學主義來”內化”至孩子內心深處,直到使之認為是常態,無感的常態。太可怕了這。幼小心靈的無差別大屠殺…不,是腐化…殘忍變態的腐化。
這種荒腔走板的語文教育與品德教育,到底是什麼讓我們一些人、一小撮的人,得以在小時候逃過一劫的!? 小豬的眼鏡與海螺嗎? #ref. 蒼蠅王
到此我的感受是…台灣1947年的二二八大屠殺…何止是極權主義,根本是極權的食人主義化~cannibalism。比起「在流刑地」裏那台很德意志很”德國精工“的行刑裝置,一向打比方都很粗魯的我,想到的就是cannibalism。文化差異嘍。
語言是很殘暴的產物沒錯,但僅說「語言很殘暴」還過於天真片面,就如僅說「原來人類通性本質竟是如此殘暴乖戾」一般如此天真片面。因為這前後兩句話始終是得相互綁定的,缺一不可~人沒語言還不會這麼兇狠,語言沒人也不會這麼殘暴。語言與人,是彼此的化身無誤,然而千萬年演化下來,兩者早已不是彼此的鏡子、複體,當今它們的關係便是…各有各可獨立運作(哦是standalone耶!)的一面,同時又有千絲萬縷的共存相殺關係(就complex耶!)。對我個人來說卡夫卡是高中時代私人寫作書寫的首要啟蒙,但關於語言性、詩性方面的認知,則學自大約同時期所認識的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以及韓波Arthur Rimbaud~19世紀中末葉的象徵主義,也可說是現代主義的開端。這些作家很早很早就帶我見證言語符號的厲害…的可怕…的黑暗面,不過年輕的時候,我們國內的環境氛圍還沒當今來得開明,一切都還很幽閉很虛假吧! 所以當年要回視這塊土地的歷史過去是很困難的,也不知道如何看起如何思考啊! 我爸媽那輩也有同樣的問題,大家皆如步入迷霧四佈的迷林之中…很迷惘吧。而當中最令人迷惘的是…旁人、他人,近在眼前。其實現在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只是眼力都有磨練過了,而且比較有…地圖或衛星定位(史料及相關討論的比喻延伸)可參考。所以現在稍踏入迷林一點點就…就會看到了…看到食人族啃完的骨頭遍布四處……
但老話一句…都看了那麼多年的巴拉德(J. G. Ballard)小說,實在沒啥好大驚小怪。前幾年有翻拍成電影的巴拉德小說High Rise「摩天樓」故事最後出現了一幕駭人奇景,但電影沒拍出來:進入混亂無政府狀態的摩天大樓最後演變成人吃人的慘劇,而原本的公用游泳池水已被抽乾,倒滿了堆積如山的人骨殘渣,這意象顯然取自納粹集中營(見雷奈紀錄片「夜與霧」),你也可以說這訴盡消費狂熱/資本至上的黑暗面…
但你已練就一身好功夫,已能自如自在地乘著書與頁的翻動指引,來走返時空與虛實之間的每一景點…
所以當你因而終於抵達巴拉德那座泳池時……在那兒你將會看見你一直想看見的…人性…歷史…眼睜睜目睹其未曾如此赤裸露骨的真實本色…
你會看個夠的。(本段附錄完)
這段最後再補充一下:
其實流刑地30幾頁的故事之中,好一大半都是軍官各種脫離現實又逼真要死的妄言……以言語侵蝕現實…且其中軍官說的話~包括裝置使用方法的一些細項,包括犯人的罪行,包括他所回憶的老司令年代,還有新司令要陷害他的計謀…這分析起來真的大大大有可能都是根本不真實、根本沒發生過的想像妄念。解讀方式可以很多元的。偏偏卡夫卡都沒說破…就是這樣故事才精彩。
又偏偏軍官這些可能沒發生過的腦補虛妄…百般精細地展現了一個人相當真確的心理狀態,還有一個時代環境的真實與荒謬。於是我們透過軍官的謊言妄念,更加看清了事實…關於邪惡本質的事實,關於官僚主義這台裝置,關於極權思想這張藍圖。你以為是實談的其實是妄言,你以為是妄言的其實反映了真實,你以為是虛構的其實一點也不虛構而是…即 將 成 真…反 覆 重 演……
更妙的是卡夫卡透過一種沒人學得來的「黑色幽默」手法來呈現,就如剛在註解提到的華萊士的文章所言,卡夫卡的幽默不是給人發笑娛樂用的,而是在笑看眼前龐 大得不成比例的荒謬現實所用 #止瘋用的發瘋藥 ,也可說這種幽默手法已是趨於病態與詼諧之間的灰色地帶,地獄梗嗎? 看是哪一層地獄哦! 現在能想到的類似例子是英劇「九號秘事」Inside No.9 那般的格局。然而說到幽默…馮內果認為幽默其實是人對於恐懼所做出的一種幾近生理的反應…卡夫卡就是這種情形吧…還聽說他自己朗讀在流刑地時是邊笑邊唸的…這有點恐怖耶!
“Humor is an almost physiological response to fear.” – Kurt Vonnegut
3. BE JUST, JUST BE #裝置就在這裏,地獄也在這裏(指著頭)
上圖取自…一部電影的劇照你猜。
如果把「在流刑地」整個故事看成那台行刑裝置,那麼要放入它的設計端的判書…就那道語碼指令,你會放什麼呢? 又如果…「在流刑地」這則故事才是一張判書指令,那麼這指令是要放入什麼樣的der Apparat之中呢?
地獄吧! (指著頭說)
I.
卡夫卡的「在流刑地」確實是與語言本質極為相關的。這故事讀過第一次後我查閱了阿岡本 Giorgio Agamben在Idea of Prose (1995, 義大利原文為Idea della prosa, 1985)一書之中的The Idea of Language II章節(page115~117),阿岡本把那個裝置視為語言的化身…不過他的解釋我能懂悉或能認同的有限。Idea of Prose內容雖不像「例外狀態」那般深邃或嚴謹,但依舊富含意寓,就看你要深入得多深了哦! 那我就到阿彌殼斷層的另一頭等你吧XD 我就不打算入坑了。
說到語言,我自己的觀察是…軍官的情形就是…他的眼瞎能成立,就是在於話語竟成了他唯一的視野了!
所以顯然在軍官眼中完美無缺而且無法摧殘的…是他的語言本身,是他的語言性,是他那僅用一套過度語言化的語言所構成的世界觀:完美、永恆不渝的、堅不可摧、凡事皆有漂亮解答的…超越生死的…絕對不會毀壞,絕不允任何錯誤與質疑。
不過語言啊…記得Anex我目前唯一“像樣”的短篇故事「一本自讀之書」嗎? 這故事中未明說的“餘韻”便是…很簡單的比喻…當今小說家、藝術家與程式設計師們…都不斷在建造風車,建造各種巨大的、華麗的、與眾不同的風車~有的人的風車是獨一無二的,有的就只會抄襲、剽竊,有的只會大量生產,但是他們都忘了一件事…風車需要風來推動的,然後有人透過引擎與機械製造出可造風的風車,但風車自製的一陣風卻只能在原處不斷轉圈圈,接下來有的人透過程式演算製出了不停變化的風,但除了變化之外它什麼都不會做,根本不知意義何在…
重點是…他們更都忘了,原本的風依然存在,而且只需它一陣強襲,就可吹毀一整排的風車…
而且那風不論是輕拂或狂襲,他不為你的風車而動。
軍官是一台老舊風車,他的行刑裝置是風車的葉扇,而他一直試著用言語去改變他的風車:沒壞、沒壞、絕對不會毀壞! 這更能引伸至軍官心中那絕對永垂不朽的政治信仰…以及一種形體化、行動化、工具化的絕對正義。但全都是扭曲的。
他什麼都沒有了,就剩語言。而且是除了表象符號之外空無一物的…完美語言。
除了語言之外一無所有的人…並不是人啊!
人性早就人去樓空了!
語言是否真能完美無缺、永恆不渝?
語言之成立與延續,不外乎是缺陷、雜質與自我消解。#所以是N.O. #所以繼續修你的bugs吧!
完美永恆有很多種化身。有些過於輕巧不經意,有些則是龐大無垠的妄望幻象,卻被人強烈渴望著,
尤其是一無所,連人性也去除,而落得只剩語言的…半人。#1/2Mensch嗎
那麼信念是否能夠永垂不朽、堅不可摧?
或許有些可以吧,或許得以人為本,得多點愛心、關懷與包容吧。
任何藐視一個人的尊嚴、價值與權力的體制,都是一無是處的。#RodSerling名言
無論再華麗的領袖魅力,再精密的官僚體制,再出色的文膽及文哲學者的輔佐…
一個去人性化的社會環境,只會是宇宙時空之中一頃刻的興盛與一頃刻的毀壞。
別讓你我寶貴的生命與思想,淪為這一頃刻的無意義。
該來的都會來,該壞的都會壞。
而你得抓好時機,趁粑子卡針時,趁設計端的齒輪開始往外蹦時…
準備好你的判書語碼,你的藍圖…
好好看看這已經躺好躺滿的舊思維,好好看他最後一眼~你的聖賢老長官……
謹記:不論是20世紀初的官僚體制崛起,不論是卡夫卡的敘事迷境,不論是剛所討論的極權生成以至其心理本質及語言性…不論是什麼,看久了你就會發現
卡夫卡這故事有意無意地揭露了一項關於極權思想的真實通性,那就是
極權暴政在崩潰垮台之前,總會急著做各式各樣光怪陸離的拖延……急著投入一次又一次的展演之中…
II.
BE JUST。阿岡本提到這結局可有多種詮釋方式,其中一種便是…軍官最後放入設計端的“BE JUST”這條語碼,其實就是毀滅整台裝置的指令。
哇哈哈哈這是Halt and Catch Fire啊! 即7~80年代電腦界的都市傳說,以名為“Halt and Catch Fire”(HCF)的指令便可立馬癱瘓CPU。毀滅語碼是說得通的,但不太像卡夫卡的思路~太乾淨俐落了點。
德勒茲(詳見此書)曾簡單說過的是或許就是人“進了”那個機械才得以毀了它,讓我想像宛如機毀人跟人毀機僅是一體兩面的事;Judith Butler則在課堂上談到重覆性~一個象徵古老價值觀的機具負責覆寫意義,但寫過一次又一次寫到字都糊了意義都超載了。上述這些簡單的舉例說明,可衍生出串粽般繁多的現代及後現代哲學思想精華…再至整個歐洲的語言哲學發展歷史…
我對流刑地最深的印象還是…東西本來就會壞的這個事實。就我的直覺想法吧。我想再觀察一下這一直覺。仔細想想…說不定它從故事第一句話就開始崩解。而最後…
「那麼時間到了」軍官說完後放了犯人,換他自己躺在床上,齒輪不斷向外彈出,針海整個失靈,大叉刀提前放了下來。
這不是判刑,這是謀殺。旅者如此說。
不,這其實是軍官所要的儀式…他的“殉道”。我會這麼說。
軍官他終於盼到了這台裝置壞掉的時候了!
我的意思是…
或許這台裝置的功能,已在時空的流變之下隨之改變…隨而展露其最真功能,就是毀壞…毀掉一整個老長官的所屬體制,毀掉軍官的錯亂時空。它隨時空走向了無意義,走向垂老以及死亡。就如許多事物一般。而站在官軍的角度看,確實唯有毀滅/自毀,才能成就他自己那套荒誕的信念之永恆不渝。軍官他再怎麼自圓其說,再怎麼執迷於極權官僚的歪斜生死觀,也終究逃不了的。p.s. 這也都接近上述學者們的說法~裝置就是語言本身,而裝置最後的崩壞,便是做到它最完美極緻的功能~呈現它最終意義…就是意義的不可能性。用西方哲學的脈絡去思考語言~e.g.維根斯坦、德叔的後結構…這說法是很到位的。
或者說…如果不是這裝置開始老壞了,如果不是獨裁老長官死去了…甚至墓碑還被人當笑話看待(p.s. 旅者最後離開刑場才知這座島根本早就不是軍官所言的那樣了)…
如果不是這些事情已經發生了,軍官會瘋成這樣嗎? 看看軍官那般著魔、深陷於他那荒謬的完美,那錯亂的歲月靜好裏啊! 自小以為完美不渝至高無上的”美”,與”力”,與正義…還是死了耶!? 這樣就毀了耶!? 變過街老鼠耶!? 引領他們的無敵不死領袖,都變落水狗了耶! 被輕易地取代了耶! 軍官這種認真魔人當然完全無法面對現實啊,當然會想”復辟”啊。而看什麼都失去了的軍官還剩下什麼? 語言,最完美最堅不可摧的…語言與幻影。
然而…原來…極權,就是這樣崛起的。在這般迷與失、錯與亂的過渡轉界之中。
卡夫卡在所敘的歐洲是如此,我所述的台灣是如此,那麼你的國家呢?
的確,上述這種思路,除了頗符合卡夫卡的敘事風格之外,我覺得靈感皆來自我們自小在”我們島上”的所聽所聞。很在地啊。而”軍官們”,至今還有不少仍在擦亮裝置…思憶過去…靜待知音……列入不分區…守護的可不是老長官的Apparat而是cannibalism。在地款。
III.
卡夫卡是如何的一位作者?
你覺得呢? 是他悲天憫人為社會發聲,所以寫出這些嘲諷社會體制的詭譎故事嗎?
啊別開玩笑了。他自己都管不好自己了。卡夫卡所寫的正是他所身處的環境,他的每一刻每一日。活生生血淋淋。
那刑具,那言辭既脫序又工整萬分的軍官,那像條土狗被鐵鍊牽著跑的死刑犯,還有別的故事裏的…直視著長蟲的傷口的鄉下醫生,會講人話(還娃娃音呢)的一坨不成型線屎,歌聲”動人”的Josephine,乖乖去上班的甲殼蟲,貓羊的合體,飢餓的藝術家,怎麼蓋都蓋不完的長城,那門後的一扇門後的一扇門後的…
都是他的親身經驗體會。但沒寫成據實寫實或主觀、私人小說的體裁…為什麼!?
寫得出來嗎? 又…能寫出來嗎? 內容這麼恐怖荒謬耶! 可見紀實寫實反倒會將之稀釋、抹滅。然而他的超現實架構…也不全是刻意的吧,現實就是這麼荒誕超現實,心境就是這麼離奇矛盾,他就照寫啊。況且卡夫卡寫作時必得拉緩衝,虛實之間的緩衝,人與創作之間的緩衝。不然作品難以成型…並隨時空變遷不斷來散播、流轉。
覺得卡如果是戰地記者…像海明威跟歐威爾那樣往外地戰場到處跑+做時況採訪,文體就會很不一樣了,可能就會走類似紀實路線了~岡佐式的吧。反觀卡夫卡跟William Blake情形類似(Flannery O’Connor和剛提到的菲利普狄克都是吧,例子很多的),就生活圈終究以所生長的同一城市為主,沒啥機會到處跑。所以反覆踏尋一座城市…反覆走過同樣的道路…就像反覆刻寫在身上的剌青…反覆體悟的意寓…愈來愈深,愈來愈不清楚…
愈來愈詭異奇幻…
綜合多篇研究得知…流刑地這故事各方面皆呈現出卡夫卡身為作家的”特質”以及私人方面的“性格”與生活經驗,因此說是「寫實」或具自傳意味都不為過。背景資料方面,在流刑地正是卡夫卡撰寫長篇小說「審判」過程中的一個”支線“,也就是在他寫作遇到瓶頸時,又“另闢生產線”來編寫在流刑地,因此在流刑地算是審判的別作、分支…也是緩衝。
比起律法的門前,我覺得在流刑地是更加強調時延、延宕(procastration)的必然性的,或著說是…故事中的延宕效果,更偏向人格/精神病理方面的刻畫。拖延、繞路、迂迴…還是延宕這詞較精確…這根本是刻在卡夫卡性格基因裏的特質,但不獨屬於他,亦也只是他所在的龐大歷史文化脈絡中的一丁點小跡象~波赫士和本雅明都舉過一些例子來佐證了。這裏所言的延宕可以很哲學很符號,也可以很心理很慾望,且用來反映極權體制本色實然貼切。
那我都覺得軍官一開始就有計畫在促成與裝置同歸於盡的自毀結果。個人另一解析角度:軍官有意無意用個傻犯人來拖延,來釣出個聽眾、知音,來釣出旅者的沉思與反駁~就如判書的花邊綴飾一樣不要一下子就把字寫完。「他把餌整個給吞了呢!」~套句韓影“哭聲”的台詞。接下來軍官再利用旅者,來釣出自己美好回憶的追溯,以及對於自身政治理念的堅持…及無力挽回的萬般絕望無奈~就如反覆刻寫一樣不要一下子把人給剌死。
每一步都在拖延,依循著他的慾與妄在延宕,依附著他那完美堅不可摧的思路觀維在鋪陳;其實每一步都有變數的,但他都能導正回來,最後步數竟都給他走對了。
於是軍官說了一句「那麼時間到了!」
他心底早就知道那台機器壞了。若不知道的話,還真難瘋得這麼徹底呢!
簡直是表演藝術。法西斯是舞台。#引自JeanGenet
#本篇重點在此
那麼我們讀者呢?
是我們在一旁看著旅者與軍官對談、操作行刑機具嗎? 就靜靜看著,隔著一本書,隔著螢幕,隔著德文原文、英文譯文、繁中超譯…然後解析、解讀!? 就這樣?
做翻譯時我是這樣。閱讀時也是,站在裝置旁被軍官的血潑得全身都是,然後跟著犯人開心走跳,跟著旅者上船逃走…
然後有一天。來了。果然。Anx我在斷斷續續做了各種惡夢之後,迎來一個最大最可怕最赤裸裸的夢魘:回到過去。童年。現在回想起來還不一定只是我自己的童年…更像是一種共同的,複合的童年回憶經歷。
而這意味者…我也“終於”進了那個裝置,但是是無形的,是變形的,是不同版本的…是時光機版本的…是Formosian版本的…
這怪夢讓所有的意念與聯想都串接在一起了。我的”藍圖”完成了,想通了。個人、原作者、社會歷史、關於書寫語文的一切一切… 幹好恐怖。覺得快過臨界點了。
Viola. 一個名為”家庭”的Apparat。而它屬於一個更大的der Beamte,這Beamte又屬於更大的一個Apparat…無限延伸。就像田村所述的那樣,那我們就先專注在這個Apparat的「部件之精密詳述」的視角…那個Egge,那片Bett,那一盒Zeichner…那位Officer……
…父權,你看,對整個國家體制而言,它不過一顆螺絲釘。每家都有一顆,但沒有的就不夠格稱之為家…就是一無是處而被唾棄貶視。有也只是螺絲釘,但沒有就一無所有。很反人權的但上一代的現實便是如此。可是…父權的壓迫~卡夫卡血淋淋呈現的恐怖壓迫就是這個~幾代下來已經演變至權力上綱到無理失控暴走的地步。而你還覺得這些暴走暴行,都是危害、意外、失誤、少數案件…不,事實上這些暴行,正是在為所屬的社會體制…來”發揮長效”,而且它還一再被體制所美化、一再受人尊崇,或一再視而不見,輕描淡寫,各種合理化,或者輕易被一些功績、成就與付出給蓋過。至於被行暴施虐或被壓迫地喘不過氣來的一方…婦幼居多,所經歷的更不得被視作迫害與傷痛,而是標準SOP的一環罷了。這就是家庭,被工具理性給牢牢掐著脖子的家庭觀。簡直創傷生產線,被稱為繁榮與經濟奇蹟。欣欣向榮,好討厭這個詞,欣欣向榮。
我現在能這樣描述,表示認定了這可以是長期的社會問題與政治問題,不會僅是個案,更不是少數,不是戲劇或想像的衍生產物。但想想看…在過往,在當今,還有多少人卡在這般無助的絕境深淵之中,失能到無法思考,無法看透,無法明白這些暴行與壓迫根本不是什麼悲劇命運的隨機投諸,也不是自己一個人造成的問題 #檢討被害人,更不是什麼優劣使然的物競天擇結果,而是一整個歷史創傷的一部份,是以病瘧築起的社會體制…的基本運作流程。難怪要透過殘虐與教育,使人再失能到連時空觀都含糊失序,如此才能令人僅用窄化的視線望向唯一兩端,一端是自身的醜惡卑劣,另一端是俊美無垢的精神領袖,或完美無缺的社會體制;一端是對於自由與獨立的追求,另一端是偽為自由獨立的服從和奴性。別忘了:曾經,這般煉獄就是一切,就是現實,生活,成長與希望…
人性的副作用是為去人性化,但去人性化的副作用不是人性,而是絕對毀滅。
而說是父權…倒不如說是軍權,說軍權倒不如說是威權,威權…不如說是極權,我們走過的路就是極權啊…不是只有領袖肖象、軍服與愛國歌曲的極權政黨/體制…而是權勢及影響力深至一個人出生以來的生活每一處…而每一處皆充斥著失控反人性的極端化思想…
它甚至滲及至小時候飯桌上擺著的兩根筷子之間,而我是那個筷子總是擺不齊而被狠狠臭罵的笨小孩。
Es ist ein eigentümlicher Apparat…
….nicht wahr?
總之,我(們)的童年記憶片段被上這行字幕了!
領悟:原來小說故事的作用在此。卡夫卡以及許許多多的著作…它們可以是思維的基因譜表…也可以是人性與歷史的藍圖譜表。真的是”MAP OF THE SOUL : YOU GOT IT ALL”。你覺得慘痛不可思議的…其實不止不是個案,更早皆有所脈絡,早在歷史與他人經驗中有跡可尋~早有病例可查,早有判例可研究。但你若不費點心思啥也看不到找不著。找到後你會體悟到…不全是你個人的問題,你並不孤單,亦非無藥可救的。
或許最終,透過閱讀與領悟,你只會理解史上甚多事物本該無解,而這無解的結論,對我來說是帶來解脫的,不應是焦慮與難耐空虛。但人百百種,每個人的症頭和適用療程也是百百種嘍…
記得,真有些書會讓你明白你不孤單,亦非一無是處。閱讀,會為你闢路,以不同的脈絡觀點來省思、來審視所在時空,而有時候,這就是你的救命解藥。
把這譜表當做逃生路線的地圖…送入你頭上的設計端入口吧。
且謹記:無論如此的父權如何毀掉一個人或多多少少的人,父權都只是更大更扭曲的體制…之中的一個分支罷了。奈何曾經我們的出生,目的只是成為那分支上的一環,於是有的成了零件,成了繼承舊分支的備用候補。
就是因為如此渺小,如此去人性化,如此沒有自我,這體制才會不斷地灌輸你各種假象,直到把你硬生生膨脹到與上帝一般萬能。但別忘了,總是會出現NG品與BUGS的。
顯然我算BUG,卡夫卡另一種BUG。我的人生並不好走,特別是童年與青少年時期,特別是關於家庭與求學過程,因為我是BUG,思路完全不符標準,但現在很慶幸自己毫無成為那種備用零件或候補品的可能性…這不只是自己的堅持,大環境的改善與他人的努力守護也有助功到許多。繼續好好守護吧。並且透過創作的自癒過程,至少自己的思想面尚算自由自在,想通了,看開了。所以空虛嗎? 真不會耶! 焦慮嗎? 台灣特產啦,島民人人都焦慮金牌賀某,能自我調適自我消解就好。孤獨嗎? 這跟身為BUG與否其實無關的…人真會有不孤立的時候嗎? 我不這麼認為。我不認為人之孤立感有所盡頭的,這也沒什麼好與不好的吧。
當然比起卡夫卡我真的頭腦簡單多了+好相處多了哈哈哈…要慶幸我這種BUG真沒卡夫卡來得迂迴囉嗦XDD 他實在太鬧了啦。
所以,卡夫卡…他將父權,或所預見的極權社會,或流淌在血液中的語言、幻想、書寫創作或者更多更多…都給送入了那行刑裝置、意義毀滅器。不過那父權也有部份正是他自己,他自己也有躺進去的。當他透過杜撰去處決置他於死地的人,他自己心中也會像是有什麼死去了一般…他想給它那垂老的父權解脫,給自己解脫…因此他藉由敘事所透露的延宕意圖來達成…實在是百般寫實…又可笑諷剌…
#最後小結
這次最深的感受便是…閱讀是什麼?
光是解讀文本本身的意義表達是沒用的。唸佛機的程度而已。
讀…是透過書來讀懂現實,讀懂時空與人心。
比擬:書是你的線,你是針,在時空事件的無垠布帷上…你將穿剌…繡上你的領悟,你的存在,你的經驗。若沒有書的話,時空便是海,而你仍是一根針。運氣背的你說不定曾經還分成長針短針,灌滿毒液,嵌在玻璃盒裏,聽從設計端指示,為未審先判的行刑而存在,還以為自己是正義化身,後來毀於天地一剎那,落於無垠汪洋。
所以書與故事,亦像是這番閱讀的驅動程式,如此我們透過說讀去思考、省思所在的處境。
我在此的紀錄,不是單獨對卡夫卡或伊藤潤二的故事來做翻譯解說。我正透過這些故事去試著看入歷史,書寫創作,個人經歷、記憶的種種。對我來說,這才是閱讀。所以你不止在讀書看小說,你得與書一起合作,來讀懂現實這未成書之書。
當你遇到好書便知…
讀書是以書來解讀現實,並以自身的理解,來構築所謂的虛與實~ 這就是自由。
讀死書讀死書。過往的體制給孩子們所下的最劇之毒,就是讓我們只會讀死書。
我會把書讀成活的哦! 算是甜美的報復吧! 唉我開心就好啦。
但我真能做到我所言的”活讀”嗎? 是歷史讀心術耶。沒那麼容易的,一次兩次誤打誤撞可以,每次都能進入狀況就還需磨鍊。至少現在我明白「在流刑地」是很血腥很怪誕,但這故事並不殘忍殘酷,它是良心之作啊,因為還留給讀者們許多思考的餘地。不像現實與歷史~ 一陣陣無情狂風,才不管你一台破風車想靠它來轉動個什麼。
最後…還有一點要說明一下…行刑機具太大台了啦。說真的這時代這種東西無論做為比喻還是什麼的,也該都口袋化或奈米化了,我都嫌上一篇文章所比喻/借鑑的”縫隙裏的藍色小石子”還太大。這裏指的是文字言語以至各種符號意象的演進流變,精銳化與輕型化是為趨勢。
其實我之所以會讀「在流刑地」,是因為給攻殼致敬文找資料時攻讀了布希亞他那本名作,其中他解析巴拉德的Crash(1973)時略提了在流刑地;我對巴拉德的熟悉程度尚可,並不會被老布的論述牽著鼻子走,總之我有我自己一套見解,但布提到的在流刑地對我來說是個破口、變數…陌生的事物,所以得了解一下。而寫到這裏,還想起以前看過巴拉德的一句格言說到…2003年的事了歐買嘎德…
“In the post-Warhol era a single gesture such as uncrossing one’s legs will have more significance than all the pages in War and Peace.”― J.G. Ballard, The Atrocity Exhibition略譯:在後沃荷時代一個女人開腿的動作,意義將勝過一整本的戰爭與和平。
現今連一雙美腿以及__都算過於龐大也過於具體了。時代真的變了。卡夫卡的一台刑具,巴拉德的一輛跑車,還有厚厚一本戰爭與和平,一位女子的胴體…做為語言符號或意寓表達,如今這些真都嫌太大件了呢! 過時了。符號的演化與相互侵蝕是很快很快的,而且未來也只會愈來愈小愈輕巧。晶圓化,RNA化…
所以你現在若要找到那裝置的化身,顯微鏡直接嵌在眼球上比較快嘍!
我這裏至少讓你清楚明白…你是可以輸入指令的:
BE JUST
JUST BE
#HCF
版本很多。
語言符號,小說故事,思絡觀維,都是這樣。流變。
迷你小風車,小小微型CPU…
一切都內化了,一切皆幾近無形了。
老問題:風呢?
很多人把一切投諸於風車,卻忘了風本身的存在。始終存在。
就像讓文字主宰了律法,讓刑具主宰了正義,讓時鐘主宰了時間。
而時間…
你不知它其實是有多麼優雅,又是多麼地狡猾…
(後記完)